“傍名牌”侵权纠纷频发，如何应对？ 商标“生命”保卫战

为什么商标的生命在于“使用”？

因认为“今日头条”APP的商标被侵权，北京字节跳动公司把河南的一家名为“今日油条”的公司告上了法庭。4月20日，该案在广州知识产权法院开庭审理。对于“是否侵权”一事，双方产生激烈争锋。

今年4月26日是第21个世界知识产权日。近年来，涉商标权的纠纷案频出。22日，最高人民法院发布《人民法院知识产权司法保护规划（2021—2025年）》，明确提出要加强商业标志保护，加大对恶意抢注、囤积商标等行为惩治力度，促进商标申请注册秩序正常化和规范化。

对此，广州知识产权法院著作权审判庭庭长谭海华介绍，法院近5年来新收的商标权案件，确实具有重大疑难复杂案件多、认定驰名商标案件多、侵权赔偿力度加大等特点和趋势，“我们将加强对老字号老品牌的保护，依法打击商业标识攀附、仿冒等行为，严惩涉公众利益商标侵权行为”。

南方日报记者陈伊纯

“傍名牌”竟称纯属好玩？

不仅是“今日油条”，2020年6月至9月，油条公司老板张新亚还申请注册了今日豆花、今日面条、饼多多、快手抓饼、明日油条等商标。被问及时，他回应称“纯属因为好玩”。

类似的商标纠纷案屡见不鲜。此前，百度起诉“百度烤肉”商标侵权一事就引发过网络热议。根据广东两级法院判决，“百度烤肉”侵犯了百度公司的商标权，且构成了不正当竞争。

4月21日，广州知识产权法院发布“十三五”知识产权司法保护状况白皮书。记者注意到，5年来，该院新收商标及不正当竞争纠纷民事案件达2663件，其中，2020年新收的案件数与2016年相比，增幅高达124.17%。省高级人民法院有关发布显示，2020年广东法院审结的商标权案件增幅较大，达34.6%。

“侵权方式是五花八门的，涉及家电、烟酒、食品等行业。”广州知识产权法院商标及不正当竞争审判庭负责人韦晓云介绍，其中两种类型较为常见：将别人知名的、在先的商标登记为自己的企业字号，并在产品的包装上突出使用该字号，达到商标使用效果；将别人知名的、在先的企业字号注册为商标使用。

近日宣判的“槟椥”牌椰子糖起诉“槟知”牌椰子糖一案中，被告注册了与原告商标相同的字号“槟椥”，并将原告具有一定影响的商品名称“BENTRE”作为自家天猫店铺名称，与其标识“槟知”捆绑宣传，还使用与“槟椥”牌椰子糖早已被受众广为知晓的近似包装。法院最终判定其构成侵权。

陈添记美食店诉广州金润来公司不正当竞争纠纷一案，也曾轰动一时。因手工制作、口感清脆爽滑，陈添记鱼皮是扬名广州数十年的地道小吃。然而，金润来公司却将老字号“陳添記”注册为自家商标，并生产与陈添记美食店一样的产品——鱼皮。

金润来公司虽享有“陳添記”商标，但一审法院经审理查明，秉持着“陳添記”字号招牌，陈添记美食店制作的鱼皮享有良好的声誉，在广州地区市场上销售占有率很高。金润来公司为“傍名牌”不仅未正当使用“陳添記”商标，还在广告宣传上突出使用“广州老字号”等内容，致使众多消费者误以为这是陈添记美食店的出品，从而增加其销量和影响力。

“实践中，法院在认定是否构成商标侵权时，并不是一味地适用"注册商标优先保护"原则的。”韦晓云说。

广州知识产权法院公开的判决书中便显示，字号、企业名称、知名商品的特有包装装潢等都是民事权利主体在市场竞争中用于标注自己的商业符号，虽未注册商标，但也凝结着其长期累积起来的“货真价实、诚信商誉”口碑，属于无形资产的结晶，应当予以法律保护。

有企业抢注了263个商标

长达近两小时的庭审过程中，今日油条公司一直坚称自己并未侵权。他们认为，今日头条提供的是新闻资讯，而自己是卖油条的，所处商品类别不同。

“现实市场活动中，商标侵权行为一般仅限于有竞争关系的同一种或类似的商品和服务上。在无竞争关系的非类似商品或服务上使用与他人商标相同或相似的商标，一般不构成侵权。”省政协委员、金轮律师事务所副主任谭日兴说，因此常常有人有意或无意利用这一点，随意复制或模仿他人具有独创性的商标，尤其是具有一定知名度的商标，使用或注册在与该商标核定使用的商品或服务之外的其他类别的商品或服务上。

谭日兴说，对这类“跨类”产生商标纠纷现象，我国已有相应法律上的规定和特殊保护措施，但仅限于“被公众所熟知”的知名度较高、显著性较强的商标。

“从维护自身权益的角度来看，由于今日头条并未在餐饮类别进行注册，最常见的维权方式为通过将今日头条在个案中认定为驰名商标，从而将其商标专用权的范围扩展至餐饮行业，进而根据商标法进行维权。”谭日兴说。

依据我国法律规定，未经商标注册人的许可，在同一种商品或类似商品上使用与其注册商标相同或近似商标的，销售侵犯注册商标专用权的商品的，给他人的注册商标专用权造成其他损害等，均属侵犯注册商标专用权。

作为累计承办过3500多件知识产权案、处理过多起复杂疑难案件的资深法官，谭海华告诉记者，一般情况下，法院除了在“同一种商品上使用与其注册商标相同的商标”的情形上采取商标保护外，其余情况基本上是按照“混淆可能性”原则来判定是否构成商标侵权。

在谭海华经手的唯品会公司起诉维品荟美发店一案中，两者在服务的目的、内容、方式、对象等方面均不相同，涉案商标能否获得保护，关键就在于该商标在被诉侵权行为发生时是否已是驰名商标，以及被诉侵权标识存在侵犯涉案商标权的可能性。

认定驰名商标时，法院通常考虑相关公众对该商标的知晓程度、商标使用的持续时间、作为驰名商标受保护的记录等因素。

“涉案商标"唯品会"在2010年注册后，曾被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商标评审委员会认定为已经达到驰名商标的程度，也曾被认定为广东省、广州市著名商标，他们提交的纳税证明、广告合同、报道等证据也可以证明该品牌的利润高、宣传范围广、资金投入大及品牌价值高。”谭海华说，这足以证明唯品会在中国境内属于相关公众广为知晓的商标。

维品荟美发店的标识与唯品会的发音完全一致，且中文文字方面亦构成近似，“考虑到侵权行为发生时，唯品会已具有较高的知名度，这家美发店的标识极易使相关公众认为它和唯品会的服务有特定的联系，足以混淆公众，所以我们认定维品荟美发店构成商标侵权。”谭海华说。

2020年8月，海底捞起诉“河底捞”餐馆一案，亦备受关注。海底捞认为，河底捞的商标和自家非常形似，诉请对方停止侵权并赔偿20万元。

河底捞却反驳道，两家商标不属于近似商标，文字商标是不是相似，要从读音、形象、意思来进行对比，河与海读音不同，字形也不一样，且河底捞主要经营的是湘菜河鲜，火锅并非主业，服务方式与海底捞更不一样。

最终，湖南长沙天心区人民法院驳回了海底捞的诉讼请求。“普通注册商标受法律保护的范围是核定使用的商品。驰名商标受到的保护范围更广，可以跨类。”韦晓云说。

“刺激”之下，海底捞一口气密集注册了263个商标——比如“池底捞”“渠底捞”“清底捞”“淮底捞”“海底姥”等，以防品牌被蹭，引发网络热议。

依法打击“搭便车”行为

海底捞密集注册商标的做法，其实不无道理。

为让跨类侵权的“山寨”品牌受到法律惩处，不少企业会努力证明自己是“驰名商标”，但这并非易事。

谭日兴介绍，商标“知名度和显著性”的具体定性，除了已被国家或地方工商行政管理机关认定为“驰名商标”外，由执法机关或司法裁判机关针对个案的实际情况、综合因素来判定的情况也很常见，“执法机关或司法裁判机关人员有很大的主观裁量权”。

“为防止未被认定成功的情况发生，我个人建议企业可以采取防御商标或联合商标的方式来预先保护自己的权益的。”谭日兴表明，类似于海底捞的做法，在自家提供的商品、服务外的其他领域注册若干相同商标，以防他人在这些类别上注册使用自家商标，对企业保护自己的商标权益是有效的。

谭海华认为，商标的生命在于“使用”。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商标法》第四十九条规定，注册商标成为其核定使用的商品的通用名称或者没有正当理由连续3年不使用的，任何单位或者个人可以向商标局申请撤销该注册商标。这意味着，密集注册的商标如不使用，这些商标将存在被撤销的风险。

谭海华说，商标权利人更应关注实际生产经营中，如何通过长久经营、提升产品质量、持续宣传等方式积极拓展、维护品牌的认知度和知名度，从而最大限度地延伸商标的保护范围，进而获得最大的保护力度。

法律层面看，当前广东也在不断加大对于商标权的保护，严厉打击“傍名牌”等行为。

谭海华介绍，近5年来，广州知识产权法院共审结认定驰名商标案件111件，积极培育维护知名品牌，同时加强对老字号老品牌的保护，依法打击商业标识攀附、仿冒等“搭便车”行为，严惩涉公众利益商标侵权行为。此前，在同仁堂公司与李某标等侵害商标权纠纷案中，广州知识产权法院便将侵权损害赔偿金额由一审判决的15万元增加至300万元，“彰显了严厉打击知识产权侵权，特别是损害公众利益侵权行为的鲜明立场”。

韦晓云认为，对于“傍名牌”行为的打击，惩罚性赔偿与诉前禁令的适用，是法院的一个有力手段。“诉前禁令就是对于很明显的傍名牌构成侵权的行为，我们会在诉讼前就下达禁令，让他们停止侵权行为。赔偿金额这块，对于恶意侵犯商标专用权、情节严重的，权利人请求惩罚性赔偿的，可以按照权利人因被侵权所受到的实际损失或侵权人因侵权获得的利益为基数，判决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的赔偿数额。”

“十三五”期间，广州知识产权法院就商标侵权判赔的最高金额为5000万元。该案为生产燃具的红日公司与睿尚电器公司的商标侵权及不正当竞争纠纷案。法院认定，睿尚公司存在一系列的“混淆行为”，考虑到侵权行为的恶意程度等因素，最终判决其赔偿5000万元，刷新了当时国内厨电领域知识产权纠纷判赔数额的纪录。

今年3月3日起，《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侵害知识产权民事案件适用惩罚性赔偿的解释》正式实施，其中增加了对侵害知识产权惩罚性赔偿的适用标准，加大了对侵权行为的打击力度。

为减少商标侵权，谭日兴认为在商标审核注册的流程上亦有可改进的空间。“比如现在每个商标注册申请的审查都是通过各审查员独立完成，但实践中，可能会存在一些审查员对商标近似的判断比较机械而片面，这就很容易造成审查尺度的宽严不一，让一些可能是侵权的商标通过注册了。建议加强对新审查员的培训，提高审查员的专业水平及评审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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