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上的良田

七里老塞

他是个农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土地仍是农民。

他不想离开的，他觉得有田有地的家乡最美，人死也应该死在家乡。他还觉得离开土地就好比一棵树被人拔了出来，吊在半空中，不用多久，树便会干枯、死去。

但儿子孝顺，硬要拉他去城里享福。

于是，他觉得自己成了一棵吊在半空中的即将干枯、死去的树。

在城里，每天除了吃饭、解手、看电视，就是睡觉。他每天都想着回去，回到土地的怀抱里，回到汗流浃背的日子里去，做梦都想。城里的梦，也是吊在半空中的，不踏实。

这日，他闲得慌，想出去逛逛。但出了门又不想去了。外面除了马路就是楼房，没有一块庄稼地，没有牛，没有羊，没有喊号子的汉子。身上有汗，却闻不出泥土的味道，闻不出庄稼的味道，闻不出自己的味道。他又折回来，往楼顶上走去。

楼顶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人活着的时候，土地是最好的归宿；死了以后，天是最好的归宿。

他觉得自己吊在半空中的日子不多了，很快就会上天。

上楼是有楼梯的，上天却没有天梯。那怎么上去呢？他想。

大概天梯是凡眼看不到的吧。他想。就好比当农民的自己看不见儿子的政绩具体是什么。

他站在楼顶上，放眼望去，四周全是楼房，高高低低，方方正正，像……像什么呢？他想不到像什么。只觉得，这些楼房不应该占了田地。

这些地应该属于庄稼，他想。同时，心里竟出现一个骂人的声音，具体骂谁，为什么要骂，他也不知道。

这么好的楼顶不利用起来，太浪费了！突然，他心中一阵激动。

他立马给儿子打电话。

我要种地！他在电话里跟儿子说。

爸，你种了一辈子地，该享福了。再说，这城里哪有地给你种！

有，每一个楼顶都是一块好田！我就种楼顶！

儿子觉得这老爹在痴人说梦。

你不是大官吗？你一句话，这些楼顶就都能当田种了。

儿子说，官再大，没有这么干的。

你不干，老子干！

于是，他开始在儿子的楼顶上实施自己的计划。挑土上楼，箍边围田，放水施肥。挑的生土不能直接种庄稼，要施肥放一段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他便育秧。他准备种稻谷。在离天近的楼顶上种上稻谷，一定大丰收。秧育好了，插秧。

时间一到，稻子熟了，稻穗上的谷子粒粒饱满，风一吹，稻浪起伏，稻香袭人。站在楼顶上，看着这块良田，他笑了，并且决定把城里所有的楼顶都承包下来，把家乡的美景搬到城里来。

儿子虽然没有阻拦他在自己的楼顶上种稻子，但还是不支持他疯狂的想法。

你不帮我，我自己去找房东。

没用的，谁愿意在自己头上顶一片绿呢？

你一个大官，说出这样没水平的话。那是土地，种的庄稼，不是绿帽子！城里不是在搞生态发展吗？不是要增加绿植吗？在楼顶种上庄稼不就可以了吗？

儿子最终答应帮他。

在儿子的帮助下，他的想法成了现实。整座城所有楼房的楼顶都成了他的农田。

他把找不到工作的人都召集起来，帮他干这楼顶上的活儿。工资比劳动法规定的还要高，可以按天算，也可以按月算。

他说，我这里没有规章制度，不用打卡，不存在迟到扣钱，但有一点，你们负责的楼顶必须伺候好，要把它当自己的土地来种。收成越好，你们的奖励就越多。

于是，一个个楼顶绿了起来，家乡的美景真的被他搬到城里，而且是在楼顶上。

楼顶上的庄稼年年丰收，各种作物除了供应本地，还销往其他城市，甚至远销他国。

这楼顶上的良田开发之后，不仅给无业者提供了工作岗位，改善了城市环境，营造了一个巨大的天然氧吧，还带动了绿色生态产业，给政府创下了丰厚的税收。

这座城成了一座绿色新城，楼顶上的绿成了这座城最闪亮的名片。

而他，也因此成了产业巨人，被政府授以“空中农夫”的称号。儿子也因此升迁。

只可惜，他在一次视察农田的时候，不小心从楼顶摔了下来，落在厚厚的水泥地板上。

他真的上天了。

但楼顶上的良田一直吊在半空中，在离天最近的地方，继续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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