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2)

需要安排大的各种排场，二叔满口应承，并吩咐老卓厂里的员工照做。

就这样，在周三午餐前，一辆豪车开到了老卓的玩具厂门口，老卓带着玩具厂的全体员工，二叔带着二十多个粉丝夹道迎接，豪车的司机先下车，走到另外一边打开了车门，戴着墨镜的成功学专家易胜利缓慢地下车，把手里的皮包丢给司机。所有的人都大喊：“热烈欢迎易大师！”易胜利面带笑容，虚荣心满满，举起两手，突然大喊：“渴望成功的同学们，你们好！”这可把老卓吓了一跳，他看到这个成功学专家装模作样的傻样就甚为不悦，接着在大酒楼聚餐，易胜利夸夸其谈，空话连篇，二叔在一旁附和，易胜利又趁机索要名酒好烟……这顿饭花了不少钱，老卓心里非常不爽，精打细算的他暗想：“吃顿饭吃了我一个员工两个月的工资，到底值不值得？”易胜利还要求在高级酒店午休，老卓也不甚欢喜地拿出一沓钱，让二叔安排去。

那天下午三点半，成功学专家易胜利登场演讲，而全厂员工都为了把会场布置得符合标准，整整忙了一天。

“大家好！今天来到现场的所有观众都是世界上最幸运的观众，因为你们内心都渴望成功，因为幸运，你们才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听我的演讲，你们已经成功一半了，还有咱们玩具厂的卓总，由小规模迈向产业化也只有一步之遥了。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教那些不成功的人成功，教成功的人更成功！”下面掌声热烈，易胜利继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二叔和他的铁粉拼命鼓掌和欢呼，工厂的员工除了有几个人兴致勃勃之外，大部分都听得昏昏欲睡，易胜利不断地列出一堆外国企业家的长长名字，不断地举例说有多少小企业在他的帮助下成功转型……还有就是他认识谁，和谁深入交谈接触……半堂课下来，老卓也没有听到什么成功的秘诀，非常生气，于是上了一回洗手间便逃离了现场，自个回到办公室喝功夫茶……

成功专家易胜利离开的时候，还不经老卓的同意，顺手牵羊地拿了玩具厂的两箱玩具，说要回去研究研究，考虑能不能改良，做玩具出口贸易。除此之外，易胜利还拿到了不少拜师费，土特产和茶烟酒等，他的豪车装得满满的，也算是满载而归。离开的时候，并不见老卓的人影，因为老卓花了这么多钱没有看到实在的好处，心里非常愤怒，也不想再见到不想见的人。

自从请易胜利来演讲之后，玩具厂的员工对工作一直没有什么斗志，作业经常出差错，辞职自主创业有之，嚷着要改善伙食、提高福利者有之，最让人生气的是有三位技术工人辞职了，说是要跟随成功专家一起学习成功的秘诀。老卓把二叔喊过来，狠狠地教训一顿，怒不可遏，最后还是平心静气地说：“老二啊，我创办这玩具厂，主要是资金，技术和销路。做什么事一定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没有什么成功可以教出来的，也不要学那些空话骗人害自己。”二叔听后很不服气，因为他已经向亲戚借了一些钱，并将积蓄全部拿出来，准备投资成功专家推荐的“进口水果饼干”项目，老卓玩具厂有几个员工也参与了投资，成了所谓的股东，还有人卖掉了养鸡场，凑钱入股，所有的人都在幻想着一年之内甚至几个月后成为百万富翁。

“等我赚到大钱，鸟都不鸟你，等着瞧吧！老卓！你这个没有眼光的乡巴佬！我可怜你已经和成功擦肩而过了，可怜啊！”二叔在心里自言自语。

后来，二叔干脆辞去水电厂的工作，和一班人到广州跟随成功专家易胜利，美其名曰拜师学术，教人成功。这班人为了学到真本事，花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直到捉襟见肘，直到贫困不堪。这班人好高骛远，爱慕虚荣，穿着和自己身份不搭配的名牌衣服，戴着假名牌首饰，吃着低档的快餐，还能够信心十足，精神抖擞，个个装得都像成功人士一样。

大约有半年的时间里，我都没有见到二叔，也没有听到和二叔有关的消息。村里人都说二叔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基本瞧不起家乡的父老乡亲。我只知道二叔住在广州，忙得连春节都没有回家。有一次不经意听到三叔说：“二嫂日子过得很艰难，兄弟几个都要接济钱物给二嫂。”

2002年3月初，我从学校回来，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二叔在广州不幸溺水，已经去世好几天了，二嫂和三叔、四叔等十多人已经前往广州处理后事。听到噩耗之后我震惊得全身都发冷，二叔在1999年秋天，激情彭拜演讲的形象还活灵活现，如同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我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个星期之后，二嫂和三叔、四叔带着悲痛回到了家乡。我匆忙跑到三叔那里探听消息，三叔痛苦地哭了很久，才给慢慢给我讲二叔这半年所发生的事：

话从2002年秋天老卓玩具厂请了那位成功专家易胜利来讲课的事说起，易胜利给几个人推荐一个“出口水果饼干”的投资项目，并带领二叔等十多人到广州一个饼干厂参观，事实上是易胜利买通一个饼干生产工厂，谎称是自己公司旗下的制造商，以拉股东，签合同，搞直销的方式行骗……一共骗了一百多人入股，诈骗资金难以统计，二叔和玩具厂的几位技术工都是受骗者，才三个月的时间，易胜利就因为非法集资和诈骗等罪被通缉了，提前得到消息的易胜利早就卷钱逃跑了，从此下落不明，易胜利的“成功咨询公司”也不过是在别人大公司的门口挂了一个牌而已，并伪造一份营业执照，易胜利的豪车和司机也是租来的，至于所有员工都是配合演戏的……所有的人都骂二叔是帮凶，他们原来在广州一个小区租了两个大房间，以求共赢大发展，等待着收获的季节，谁都没有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荒谬而可悲的结局，大家都不欢而散。因为受骗、投资失败是一件丢脸的事，大伙都各自找工作去了，就连平时跟随二叔的那些铁粉也都在广州找到了各自的工作。尽管二叔也出去找工作，但是由于运气太差，屡屡碰壁，就连他租住的农民房也因交不起租金而被赶了出来，最后他在山下的一个游乐场看门，以换取微薄的生活费，独自一人住在山下一个废置的破旧储物室，储物室外面都是树木，门窗很难遮挡风雨，破旧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大字，比如“我会成功”、“我是最棒的”、“成功大师”和“我是伟人”等，房间阴暗潮湿，经常有虫鼠出入。据说二叔经常去市场打一斤三元的米酒，晚上喝多就一觉睡到天亮了，以此麻醉自己的神经，他已经半年没有和家人联系了。就在几天前，他喝完酒之后跑到屋外，掉到池塘里淹死了，不知道是酒精中毒还是因为溺水，总之死后两天，尸体才被人发现，最后还是玩具厂一个稍有良心的技术工打电话告诉三叔的。

二叔的遗物并不多，一个自封袋装着一套整齐干净的西装和一个手表，一个自封袋装着一双油光可鉴的皮鞋，其他的旧衣服散乱发霉，脏兮兮的，不是洗不干净就是压根没有洗过，还有一箱教人成功的书籍和光盘，五六本成功笔记，书籍里画满了各种符号，笔记本的字迹也挤得密密麻麻的，不过这些都用胶带封住了，说明他已经许久没有看了。床底下的一本日记被三叔一同带回家乡。

我轻轻地翻开这本脏兮兮的日记，里面有一段文字让人触动：

……痛定思痛，我没有脸面对家乡亲人，这是我自找的，天下哪里有什么成功学，老婆说得对，“稳稳上班，好好赚钱才是正路”，三弟说得对，“我们都是没有文化的穷人家孩子，要干活”，老卓说得对，“做什么事一定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我错了，人生走错了一步，满盘皆输，不仅负债累累无法偿还，还连累了那么多兄弟。我自高自大，目空一切，对不起单位的同事。我本来想在外面找一份工作，赚点钱回家，却处处碰壁，最后沦落为看门人……我过得非常痛苦，只有借酒消愁。我希望儿子长大后不要说空话，多做点实在事。

就这样，二叔永远定格在二十九岁，他去世那天凑巧是他的生日。

十八年过去了，其他堂叔也都成家立业，谁也不愿意再谈论二叔的往事。今年春节回家，听说二叔的儿子在县里开了一个汽车维修店，这几年来发展得很不错，把二叔以前所欠下的账都还清了，过年前还娶媳妇了，二嫂则帮忙看店做饭，也过上了等待抱孙的平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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