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柏屋小学、柏屋村离茂名市区不远。这一片土地与我的人生重要关联,我的童年少年时代在那里度过。十年的乡校生活,介于农村与圩镇的地域,那是充满诗意与温情的乐园。
近期参加电白作协采风归来,由林头镇拐入羊角圩,一种冲动,返回柏屋小学。上次是2009年带领孩子们归来,不经觉间又过十余年。人总有惰性,时常以各种理由忘记自己的来路。
车子由圩镇一路进来,拐过龙马村、垌心村、柏屋村,已经不是当年的庄稼茂密的田野了,井然有序的楼房,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令四野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我独自驱车,四下寻找当年建筑遗址,比较着依稀的印记。当年的小菜园、甘蔗林、拱形猪场、山溪、柏屋大队部荡然无存。那其实是柏屋村委会的一片山坡。四周围墙式校舍风格保留,全部是新建二层楼房教室。操场由围墙封闭着,隔着摇曳的杂草,只见父亲当年毛笔题写的校名还在。车子无法进入校园,我徘徊在铁栅栏外,几回拍打,无人开门,或许留守的教职工对我感到奇怪。疫情时期戴着口罩,还有乌黑的眼镜。空旷的校园显得更清寂了,如同三十年前我习惯的孤独与空落。在柏屋小学教育创强碑记发现,母校创办于1950年,原名“柏屋私立小学”,原在社村村内,1960年搬迁到此。这所学校或许想不到,三十多年来还有一名学生如此的眷恋,因为他比其他学生多一种关系,这里曾是他的家园。我人生的第一篇文学作品在这里完成,标题已经忘记,只记得当年语文女老师在课堂生动地宣读。对文学的衷情与发展,由当时的校长父亲启蒙。三十多年后,一名中国作家在默默寻找他的来路。
在柏屋生活的岁月,父亲是小学的校长,我们兄妹仨总有一种优越感。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还经常饥饿,跟随父母亲开辟菜园与坡田,种植饭豆与南瓜。偶尔村庄的农民送来红薯芋头,初夏时节还有一草袋的荔枝。那时荔枝估计是黑叶,总要小心剥开红皮,玩弄许久也舍不得吃下。隔天清晨父亲买好一刀猪腩肉,安静地挂在厨房墙头,我们要守望到傍晚才能吃。午餐经常只是白粥咸菜,偶尔还有红薯,在小学的日子只有晚上才能吃饱。孩童时没有午休的概念,我时常包裹三两斤大米,偷偷摸摸地跑到校外,在废弃的猪场有温暖的粉皮档和腐竹作坊,这是最难忘的美食。又是阴雨绵绵的中午,冬天的粤西山坡很冷了,我拎一大包大米只换得大半盆炒粉。韭菜还是我帮忙清洗,下油了,那个瘦削的苏档主大方地晒弄,来往得多了,也对校长的儿子多少有点关照。油锅热气腾腾,韭菜在花生油中迅速瘦身,香气四溢。人工粉皮应声而落,一注乌黑的酱油淋下,粉皮随着锅铲四处绽放。良久,油锅吱吱作响,略糊,档主铲落手起,满满一盆羊角炒粉成就。在我当时看来,原来生活美味是如此简单而易满足。躲在猪场的拱门下,依靠着锅灶取暖,任外面冬雨纷纷,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我们变着方法在享用各自的温饱与快乐。
在那饥饿的年代天然食材与简单烹饪,往往成为一代人的美食记忆。柏屋小学与柏屋大队密切关联,原羊角公社柏屋大队建在校园东面。父亲作为乡村小学校长,受到许多尊敬与关照。作为校长的子女,常常也分享着一种温暖的荣光。最难忘的是大队部煮公餐。八十年代初期,柏屋大队组织活动常杀猪,煮饭,做豆腐花。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跟随着父亲入到大队院子。我惊呆了,原来大瓦缸也可以装扣肉的,宽大的缸内红黑相间,油光丰盈,大块大块排列着,满满上百斤煮熟的肥猪肉,这是何等的壮观与诱人,因为一年只有一次炸扣肉。与其并列摆放的,还有一大瓦缸雪白的热腾腾的豆腐花。当大队老书记倒上一大勺猪扣肉,最少有三斤,我迫不及待地捂实锑煲,小跑回校园,惦记着家中的妹妹与妈妈。事隔二三十年后,我常对自己的孩子诉说柏屋的饥饿与美食故事。孩子们是无法理解的,苦难教育是永远的主题。饥饿不会与生俱来,富足也不会永恒保存。
还是无法进入校区,我泊车坐在东门的水泥墩上。
还是当年的大概位置,我望见熟悉的浮山岭鸡笼尖。思绪万千,十年的柏屋乡校生活,历历在目。
这里当年是荒野的山坡,四周有山塘、水井、养猪场、坟茔、溪流、菜园,还有茂密的甘蔗林、蓖麻林。在那种遥远与单一的校园生活,我们经历了恐怖的雷击事件。当年此处为高坡,四周没有避雷针,高梢的树杆往往引来迅雷,我多次目睹树干让雷电当场击断,现场的声响惊心动魄。同样惊心动魄的,还有当年挖掘出来等待安葬的数十口棺材,杂乱无章地堆放在柏屋大队部后墙。这里教师职工大都半耕半教,由于工资少,我们也参与许多农家活,包括饲养鸡鸭。周末的晚上,柏屋小学校园最孤单,往往一两户家属住校。秋风啸啸,校门坚闭,豆光的路灯,四周是一排排空荡荡教室。夜晚偶有猫头鹰的怪叫,或有坟茔外的哭泣。由于科技资讯不发达,对山地磷火认识不够,当年传说着野坡鬼故事。
其实在荒野的另一面,也充满着诗情画意。
除了在柏屋的村庄捉蜜蜂,那一畦畦青菜花,灿烂了我的童年时光。
难忘在四五年级了,现在水塘位置当年是一片菜园。是父亲带领教师们开垦出来,一条溪流从菜园边经过。晚饭后,菜地是我们的乐园。在节衣缩食的年代,人们自食其力,蔬菜从来不用购买。成串的苦瓜,泛红的西红柿,翠绿的生蒜,还有沉重在地的南瓜。傍晚时分,教师家属们在淋菜,在找一个机会家长里短。溪水潺潺,小河咚咚,菜园春色,瓜果飘香,笑声可人。这种乡校田园生活,与东晋的陶渊明“采菊东篱”日子其实并不遥远。
呆久了,我要离开了。曾经的十年已经沉淀记忆的深处。日后每当我迷茫困惑时,要回到柏屋,寻回心灵深处的朴素与感动。
车子继续深入柏屋村委会的自然村,熟悉的名字。十八岭村,社村村,增良村,白坝塘村,泉水窿村,当年矮小破烂的村落全部不见了。在结实的水泥村道,整洁的村庄,整齐的玉米地,在一幢岭南风格的庙宇旁边,我迷失了方向。还是在汽车回收站,邂逅了热情的廖大伯,熟悉的乡音,为我指明回城的路。
新闻推荐
近日清理家庭档案,翻阅出一本又一本《茂名日报》的获奖证书,思绪万千,回忆与茂名日报一起走过的日子,风雨同路逾30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