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轮渡码头一直作为记忆的一个重要组成牢牢地占据着岁月的一角。忽然听说,码头要迁址了,顿时恍然若失,恍若一位故人即将远去,记忆将无所依存。
那时的家就在外马路,距离广场轮渡码头很近,缓缓步行不用10分钟就到。站在阁楼阳台,可以遥遥望见海那边礐石的风景,想象山脚下金中的模样,轮渡的汽笛声清晰地传至耳边。海那边的金中一直都是向往的学校,即便已经考上市区这边的初中部,海那边的高中部在内心深处依然是那么伟岸而神秘。爷爷对我说,以后你上了高中,要到海那边去,就要从广场的轮渡码头搭船过去了。
在海滨长廊形成之前,最早的广场轮渡码头两边是岩石堆砌的海堤。酷夏时节,穿着短袖或背心的大人小孩晚餐后会到海堤上休闲,孩子的玩耍欢叫声、依偎恋人的私语声、妇女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还有忙碌了一天松懈下来的男人们的爽朗大笑声……海风一阵阵吹来,惬意极了。
小时候邻居阿姨是歌舞团的演员,非常漂亮,有演出任务时,总要好长一段时间不在家。还记得有一个傍晚,夫妻俩不知什么原因拌了嘴,刚回家不久的阿姨晚饭也不吃了,坐在门口自己发了一回闷气,后来征得我奶奶同意,拉起我的手来到广场轮渡码头的海堤上吹风。她家两个比我大一点点的男孩子也跟来了,他们往日里都很调皮,阿姨可能很想要有一个温顺的女儿。男孩子们努力想逗阿姨开心,阿姨却一言不发。月光洒在她身上,海风阵阵吹来,那美丽的倩影如雕塑般迷人。看她红着眼眶,我不知所措。轮渡口人来人往,灯火在黑夜中闪烁,海风吹得人的心都要醉了,氛围渐渐好起来。这时,邻居伯伯也来了,给我们每人买了一根冰棍,也递给了阿姨一根。阿姨本想扭过头去不理他,可就在那一瞬间,一阵海风吹过,将她的长发吹拂到脸上,伯伯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帮她拂过发丝。她不觉破泣为笑,接过了冰棍。大家也都笑了。广场的轮渡码头,那个时候,缓解了多少家庭的纷争?
青春时代的广场轮渡码头承载了我不少惆怅和欢喜。假期约三两好友,广场码头坐上轮渡,站在船头张开双臂,拥抱迎面吹拂的海风,看浪花如爱笑的少女翻滚在波涛之间,看海鸥鸣唱着俯弛而下,想要去亲吻浪花的笑脸……青春的憧憬在波浪中起伏。广场轮渡码头,就是一个青春的驿站。
记忆中最后一班轮渡,是高考放榜的那一天。我无法接受一个十年寒窗从未失手过却偏偏关键时刻失手的成绩,世界忽然完全黯淡了。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广场轮渡码头,无意识地上了一班轮渡。那时的我,十分惶然,更愿意自己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离开来。就那么茫然地坐在船上,一动也不动。然而,就在那万念俱灰的时刻,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缕关切的目光在望着我。我回过头去,是梁伯伯!
梁伯伯是我小学校园门房石姨的爱人,在海那边的一所学校教物理。小学时我是班长,曾在班主任生病不在的情况下,自己独力组织班级坚持课余排练,斩获全校歌咏比赛第一名,成为一时佳话。老师们都认得我,石姨和梁伯伯也很喜欢我。小学很快乐,但每年能够考上金中的学生也就那么一两个。那年小升初,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金中初中部,梁伯伯交代我,有空要多回母校看看。初二时,他让我每周六下午回小学去,他要帮我辅导物理。当时父母不在汕头,我的父亲就是物理老师,北师大物理系毕业,全国物理学会的理事。梁伯伯知道这事,每次我物理考试他总要问我考了多少分,如果我又得第一名,他就十分欣慰。他总是千方百计去帮我多找些练习题来做。石姨告诉我,梁伯伯的学生素质一般,所以他每每专门为我辅导时是最开心的,那一天的晚饭总是要吃多些,对我赞不绝口。梁伯伯为我做的一切从来都不计报酬。我对他的唯一回报,就是在物理这个学科上一直保持绝对优势,我的成绩就是他的最大欣慰……
我抬起头,梁伯伯正疑惑而关切地望着我。我想走过去,可是双脚如铅般沉重,我想张开口唤他,可是还没开口声音已哽咽。眼泪就要奔涌而出了,我赶紧低下了头。船到礐石渡口,人群簇拥而下,我却一动也不动,尤如石化在海风和时间里。最后一个远去的身影,缓慢而沉重,是梁伯伯。我没有下船,船上的工作人员竟然也十分宽容地没有来赶我。于是,回航的轮渡开了,我依然还在这艘船上。船至广场轮渡码头,有个船员关心地走过来对我说,“阿妹,该下船了!”我茫然地抬起头,多么希望那船永远不要停下来才好!我又要怎样去面对一个从没预想过的未来?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木然地准备走下船去,忽然又感觉到一股热切注视的目光,我不经意地回过头去,发现梁伯伯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这班轮船。他一定是非常地不放心我,所以去而复返,默默地在一边陪伴着我。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内心对恩师惭愧不已,无颜以对。梁伯伯期待又焦急地望着我,看着我渐渐远去,那一脸失望和惊讶的表情深深地嵌入了我的心底。后来我一直在想,他一定很疑惑,他一直寄以厚望、对他尊重有加的学生,怎么可以见了面连叫他一声都没有就走了呢?每每念及此,我的内心就沉痛不已。
但是,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梁伯伯了。不久之后,我惊闻他突然去世的消息。听闻噩耗后,我悲痛不已,跑去广场轮渡码头痛哭一场。我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在我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可以一如从前般飞奔到他身旁,大声地呼唤他,可以又说又笑,可以再问问他题目,可以再听他循循教诲——哪怕是对我那一次在轮船上的不告而别痛骂一顿,也是好啊!
后来,每每走过广场轮渡码头,我总是会想起我与恩师梁伯伯最后见面的情形,总是希望,在泪眼朦胧中,梁伯伯可以再次从轮渡码头走出来,听我诉说内心深深的歉疚。因为欠了对恩师的最后一声呼唤,广场轮渡码头成了承载我沉重思念的地方。
人世间,功名利禄终成尘土,只有真情是永恒的。有时,某一刻以为天大的得失,经过岁月的洗涤和沉淀,变得多么地微不足道。而一些不意错过的真情,在时光的堆积里,却越淳厚和难忘。
生命中,总有一些默默的感动,寄寓在某处。在岁月中陪伴着我一路走过的广场轮渡码头,那夕阳余晖下美丽的雕影,无论搬迁到何处,都搬不出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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