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食谱

甫一入冬，人冻瑟瑟的，也就格外馋，不舍昼夜挂淘宝上东游西逛。于是，被下单的食材源源不断送来——我家的门铃音乐非常伧俗：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每天上午，门铃一响，恍如置身大唐盛世的殷实繁华。

过去的人一直惦记贴秋膘——中国集体挨饿的日子永难磨灭，唯有狠狠补一补，以御寒冬。现在到底不同，一年四季，人人都在荤腥里打滚。当下颇费周折的则是，怎样更好地养生。

羊肉是一定要吃的。这一阵，一直网购萧县农家宰杀的散养羊肉。常备利斧一把，羊腿至，三下五除二，娴熟地分解掉。腿骨煨汤，剔下的羊肉分袋包装好，急冻，留待日后做葱爆羊肉之用。萧县羊肉煨出的汤汁鲜香滑腴，骨髓吸出，赛似龙肉——只是，我尚未尝过龙肉滋味。羊汤鼎沸，渐次涮蘑菇、木耳、黄花菜、菠菜、芫荽、绿豆粉皮等。电磁锅咕噜咕噜，热气袅袅中，小孩明明吃撑了，一边嚷着胃疼，一边执意又喝下半碗羊肉汤。多余汤汁，单独盛起，勿放盐，搁冰箱冷藏。翌日，凝固成鱼冻状，回锅，可烩些小肉丸，临起锅，撒一把芫荽，又是一餐好汤。如此，都比不过京葱爆羊肉丝的卓绝。散养羊肉，韧性好，耐嚼，又不失弹性。肉丝切好，适量葛粉、蛋清、盐抓匀，腌制半小时，热火烹油，临起锅前，撒些孜然粉。哪一餐若有这道葱爆羊肉，家庭氛围必然其乐融融，是谓食得其所——羊在初冬的滋味，最为肥厚，仿佛以前大户人家娶回的正牌，天生势子正，地位永远巩固。

合肥冬燥，以养生标准，应多喝汤水。买牛筒骨，让师傅稍微敲开一道缝隙，透出的牛脊髓，白如雪花，柔如凝脂，小心翼翼捧回，焯水，煨汤，小火慢炖，一屋子香气。牛骨底汤同样用来涮锅子，牛油滚滚中，汕头墨鱼丸Q弹有声。倘若舍得，又恰好时间宽裕，何不摊点鸡蛋皮呢？或可买些进口南美虾仁，剁虾泥，小勺子一点点搞成虾滑，随吃随下，末了，半斤鸡毛菜投进去。高蛋白、维生素，应有尽有。

牛羊肉食多，难免上火，煮点银耳莲子百合羹，放黄冰糖，润肺降燥，滋阴抚胃。季节与身体相辅相成。每临初冬，乔木叶子几近落光，人同草木，一样落发。甜羹可起助眠之效——只有睡饱了，才会生气血。气血足，乌发生。

实则，每临冬天，最惦记的一道菜不外乎一碗红烧萝卜。民间有“萝卜赛人参”的说法，顺气而养气。

萝卜的平民姿态，决定了它天生是一款百搭菜，无论猪肉、牛肉，均可同烧，味皆美极。买那种鸡蛋大小的圆萝卜，一烀即烂。红烧萝卜，无须收汁，汤汁泡饭，难以忘怀的童年最爱。如今，依然此样吃法。红烧萝卜，最好用砂锅，牛肉事先煨熟，滚刀切萝卜，小火慢炖。有时不等饭熟，我一人囫囵吞下半碗萝卜——典型的菜当饭，也避免了碳水化合物的过多摄入，稍微吃几勺米饭，便有饱腹感——既减了肥，又满足了口腹之欲。

有一年在云南弥渡小镇，遇见一位九十多岁的奶奶，她告诉我们，一日三餐都是萝卜当菜，早饭粥就咸萝卜，中餐、晚餐烀萝卜。完了，还执意去山上背一捆柴火。老人说，人活着，就要动，不动，浑身疼。见她身后一园绿蔬，除了粗壮青碧的芥菜，便是一垄垄萝卜，茂密的萝卜缨子噗噗滴翠……那天的云，何等白，在天上飘来移去，叫人望着望着，不免叹口气：人不就应该被平凡饭菜喂养么？

今晨去菜市，猪肉一斤，蔬菜三四样，一霎时，一百元不见了，不免有“时不我予”的恐慌。还是养人的萝卜最亲，尚未涨价，3块5一斤。蹲下，一只只挑拣，放在老人小盘秤上约重，五六只小萝卜，刚好一斤。老人说：你的手就是秤！一阵风来，有微微的寒凉，将领口紧紧——烧了近十余年的饭，这样的一日三餐，多么磨炼人，捶打人。生活最能改变人，它硬是将一个急火攻心之人打造成一个慢悠悠的半养生专家。

昨夜梦里，又去了乡下，在一农家鸡埘前后，费尽心力逮鸭子……一边逮一边絮叨：是稻子喂养的吧。末了，不放心，拂开鸭毛，查看鸭皮是否澄黄。可能潜意识里，想吃老鸭煨铁棍山药了。

过日子，螃蟹只能偶尔吃吃，老鸭汤倒是值得一喝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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