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染布声

近日回乡，碰到从韶关回乡探亲的老海叔。91岁高龄的老海叔身体健康，声音洪亮，青年时是远近闻名的染布师傅。谈起往事，老人如数家珍，也让我忆起少年时染衫染裤的情景。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贫穷落后的山村度过的。那年代一件衣服穿破了再补，穿旧了再染，姐姐的花布衣服穿旧了染成黑色的给弟弟穿是常事。因而有了一些游走于乡村的染布人。他们挑着薄铁皮染桶，穿村过巷，口里喊着“染衫、染裤”，这时，就有人拿着旧衣服出来叫他们染，如穿旧了的白衣白裤，黄迹斑斑，便将它染成蓝色或黑色，也有将蓝色衣服染成黑色的。老海叔三代是染布匠，到他这一代，生意越来越好，老海叔便到圩集开了一家染布铺。有一次我到他的铺里玩耍，老海叔正在染桶里放染料搅匀，他说，这些染料有蓝靛、茜草、栀子等等，再添加不同色泽的化学染料，便可使衫裤变色，焕然一新。染铺围墙内有一露天院子，院子里几支竹竿，挂着已染好的衫裤，黑的、蓝的、红的、紫的，五彩缤纷，恰似一幅幅水墨丹青。那年代，老海叔年轻力壮，技艺好，染的衣服色泽均匀，经久不褪，因而远近乡里都有人拿旧衣物前来染色，这些挂在竹竿上的衣服，就是等候主人前来取回的。

老海叔染布还有过一段光荣历史和艰辛遭遇。小北山区是革命老区，地下党领导的游击队、武工队经常在这里活动，那时候，这些革命武装没有正规军服，穿的都是蓝色衫裤，有时穿旧了脏了也拿到染铺请老海叔染。打伪乡公所缴获伪乡中队的绿色军装，也让老海叔染成黑的或蓝的，再发给游击队、武工队员穿。老海叔总是有求必应，有时还把染色的衣物连夜送上北区的游击队驻地。

老海叔的行动引起伪乡长的注意，当他知道国民党兵要抓他时，连夜出逃了。他日行夜宿，一路上以染布为生。当他来到曲江县时，染料用完，人生地不熟，幸好记得有一位远亲在南华寺当和尚，便投靠了他。

寺院庭院深深，庭前落花徘徊。春天随春花的飘零远去，年轻的海叔改名易姓，在远亲的帮助下，到韶关办了一家小型染铺。后来与当地一女子成婚，生儿育女，建立了小家庭，此是后话。

自上世纪60年代以后，家乡村巷的“染衫染裤”吆喝声逐渐减少，至改革开放初，已全部绝迹。据乡人说，现在不管男女老幼，破旧衣服是没人再穿的，年轻人连颜色不称意的新衣还不要呢。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日益提升，染衣匠一个个失业了。老海叔两个孙子现在是民营企业家，一家四代同堂，尽享天伦之乐。老海叔说：“现时福建永安还有一家染衣作坊，有老染衣艺人的表演，被当地定为一旅游景点，染的是白布新衣，被当作工艺品卖给游客。”为了怀旧，两年前，老海叔在孙子的陪同下，专门到永安染衣作坊参观。

现在城乡年轻一代多已不知染衫、染裤为何物，但当年“染衫、染裤”的吆喝声好似仍在我的耳边回响，余音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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