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梦晶
清晨,朝雾散尽,城市还在梦中酣睡。小巷子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吆喝,苍老而又和缓——“卖栀子花喽……”一个老人踽踽前行,像是一棵老劲的冬松。
走过露水浸湿的田野,一双黑布鞋沾上些许轻尘,他不以为意。待上了柏油路,拍拍灰土,继续挎着一竹篮的白色花朵,缓慢地走着。
那白色的花朵新鲜娇嫩,上面还沾着未干的露水,在碧枝绿叶的映衬下显得灼灼可爱。惹得早起买菜的主妇们驻足围观,“老人家,这栀子花真香呢!”“早上刚摘的。这半篮是全开的,直接戴上就很漂亮;这半篮是半开的,拿回家盛碗水养着,一屋子香的呢!”老人笑呵呵地介绍着,一双劳作多年的大手在篮子里拨弄,仿佛那不是花,而是他心爱的儿孙们顽皮的笑脸。
不一会儿,篮子里的花朵去半,他还是笑呵呵的,将收到的零钱一张一张展开,叠好,拿出包裹钱币的手帕,将钱包好放入贴身的上衣口袋里,挎起半篮子清香,继续上路。
走过朝阳未醒的村庄,人狗俱静,炊烟未起,老人和篮子定格成一幅剪影。远处是山峦、晨雾,脚下是蜿蜒的小路,路旁是清亮的溪水,他在路上走着,左手边是熟睡的城市,右手边是安宁的村庄,中间隔着一大片池塘、稻田。
时隔多年,这幅画面还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尤其是在他过世之后。
他就是我的太公。
老家院子里有三棵栀子树,是我们小时候的乐园。这三棵树围院而栽,花开时节,馨香满园。我长大后在外地求学工作,却再也没见过那样大的栀子树,也再没见过那样大朵的栀子花。
这三棵树是我父母亲结婚那年栽种的。太公他老人家很是爱护,浇水、修枝、除虫、施肥,几乎是他一手包办。犹记得孩童时,爱躲进树丛里玩耍,盛夏时分,浓荫如盖,在壮实的枝蔓间攀爬,听着远处的蝉鸣声声,也不嫌闷热。太公这时就会坐在大厅的木椅上干活,或是编高粱笤帚,又或是编竹筐、竹篮、竹簸箕……他就像是武侠小说里最会使暗器的高手,双手翻飞,不一会儿,脚边就堆满了各色物品。偶尔,他会松松僵久了的筋骨,满眼含笑地看着远处戏耍的我们。
镜头再次拉回栀子花盛开的时节,似乎是刚放暑假,终于能撒欢儿跑的我们白天就去河塘里钓鱼、摸虾、采菱角、摘莲蓬,弟弟他们还在荷塘里挖藕。我就在一旁的树荫下摘了荷叶盖脸,草地被晒得滚烫也不打紧,就这么躺着,听知了一声又一声没完没了。
夜晚,大人搬了竹床到院子里,爷爷、太公他们摇着大蒲扇驱赶蚊虫,我们就这样枕着花香入眠。有时远处飞来几只迷路的萤火虫,就在眼前晃动。
凌晨三四点左右,被弟弟、妹妹喊醒——“帮太公摘栀子花咯!”撑开惺松的睡眼,一骨碌爬起来,飞速跑到树旁,太公正费力地将一枝树干拉下,再一朵一朵地摘下花朵。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醒了她们的美梦,“注意脚边别踩到叶子了。”他低声吩咐道。我们就这样在熹光未启的清晨里忙碌着,将一朵朵慵懒似还打着哈欠的栀子花摘下,整齐地摆放在篮子里,透明的露珠在花瓣与青叶间滚动,姗姗可爱。
打点好这些,太公挎上篮子,接过汗巾,随意地往肩头一搭,便踏上了他的路途。家人叮嘱他小心,让他早点回来,别管卖多少,累了饿了就多休息。他依旧是笑呵呵的,摆摆手,示意我们别担心,转身上路。
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上街卖花,编织竹篮、笤帚。家人担心他年老摔跤,他倒是怡然自乐,去时担着花儿与实用的手工品,回来时步履从容、两手空空——那担花的篮子有时也会被人看上买去!他的眼睛里蕴满了笑,回家后和我们小辈们数着一路的见闻:“早上路过早点摊,买了两个肉包子吃。”“走路碰到村里后生,一定要搭他一脚。”还有村里谁谁给他买了最爱的糍粑,或是馄饨吃,他推辞不过,也就乐呵呵地接过了……孩子们围聚在他身旁,听他讲着这一路,七嘴八舌地插话,最后就都笑着跑开了。太公依旧坐在大门旁的木椅上,看着我们,含着笑。
这几年回老家,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太公过世后,不知怎的,这几棵栀子树也逐渐衰败了。不再如以前一般枝繁叶茂浓荫如盖,也不再有曾经的花香飘满村庄的盛况。
我想念我的太公。
作者系龙岗科技城外国语学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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