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在黄昏里

□ 孙安懿

“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哟，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表姐教我唱的这首歌，是那年暑假家庭晚会上我们要表演的节目。我的内心仿佛被这简单的歌词“砸”了一下，有种想落泪的感觉。彼时，我还不知道有个词叫“惆怅”，只是一时有些哽咽，最后一句唱不出来了。

表姐是没有见过那样的时刻的。夏日的某些黄昏，藏匿的魔术师会变出一个金色的世界，把太阳涂成绯红，让霞光从西天铺洒开来，金色的线条绘出远处大山起伏的轮廓。白色的房屋奇怪地泛着红光，不起眼的草堆变得金灿灿，碎碎的金光跳动在门前的池塘中……那些熟悉的景物被柔和的光一装扮，突然变得有点陌生了，莫名其妙地喜气洋洋。暑气从树叶上退去，白色的瓠瓜花轻轻摇着身姿，一阵风轻快地跑了过去。

祖母拿着大扫帚清扫屋前的场院，她扫得很认真，像是写字，一下一下从左至右地划过去，沙土地面上留下一组有韵律的划痕。不知什么时候，场院里突然满是飞舞的蜻蜓，红蜻蜓、黄蜻蜓、黑色金边的蜻蜓……它们从哪里来，为什么来，没人知道。但它们是那么多，在夕阳下乱乱地飞，有时甚至能听到它们的翅膀在空中擦碰，两只叠在一起舞蹈。我茫然地看着蜻蜓没有章法的群舞，跟着乱跑一阵，感觉自己也金灿灿的了。

祖母举着大大的扫帚从半空里按下去，扫帚的枝条下就按压住了一只丁字形的身体。这是一只红蜻蜓，一个盛装的“小小新娘”。捏在手间的透明“纱裙”沙沙作响，“小新娘”在挣扎，三对足徒劳地划动空气，显得惊慌失措。相对纤细的身体，它的头部是那么硕大，顶着圆鼓鼓的复眼，连挣扎也不会。我转动它球状的头颅，幅度竟然那么大——它大大的复眼看见了什么呢？是不是有我，是不是有祖母，是不是有这棵挂果的梨树……

拥有一只蜻蜓的快乐其实很短暂，小心捏着左右观察，既害怕伤到它，又害怕它飞掉，很快就觉得不自由了。小孩子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我犹豫了一会儿，手指一松，红蜻蜓透明的翅膀立刻无声地撑开，飞速融进了渐至的黄昏里。我的目光追了一会儿，很快就再也分辨不出哪一只是它了。

那个黄昏，我与一只蜻蜓那么近地对视。也许，我看见了一个生命快乐的样子、无措的样子、挣扎的样子、重生的样子。其实，那么短暂的一刻，一个孩子又真的能看见什么呢？对我来说，蜻蜓带来的快乐就是看它们莫名其妙地飞来飞去，飞在祖母和她的场院里，飞在我的童年里。

“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哟，停歇在那竹竿尖上，是那红蜻蜓。”表姐教我这首歌时，彼时的我可能是听懂了歌曲中深切的淡淡的忧伤，那是所有的河流无法溯回的源头。

作者系龙岗区龙城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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