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湖白银，我于梦中醒来 费新乾诗集《野孩子》赏析

程应来

慢读费新乾的《野孩子》，就像打开他内心深处一扇斑驳的门，门里面藏着一个鸡犬相闻的小小村落，静怡的山野，至亲的人，真实又美丽，质朴而充满沧桑，像一首不停循环的幽长老歌。一个人毕其一生的努力，就是在整合他自童年时代起就已形成的自我。人存在的唯一目的，是在纯粹的自在的黑暗中点亮一盏灯!不管漂流到什么地方，故乡是久久萦绕的梦，在记忆里永不褪色！

这位人到中年的湖北籍80后新生代诗人离开家乡后长居深圳近二十年，在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中总自述有外乡人的漂泊感，虽然在事业和生活中都已构筑稳定的根基，但却仍需面对解决中年生活重负和纷繁的压力。人总要于万丈红尘中处理好自己和自己的关系，如何安放自己的内心，沉淀生命和生活的意义，也许是驱动作者动笔在这本诗集里“寻根”，寻找自己精神原野的根本原因。

《野孩子》一书共收入100首诗，聚焦童年、亲情、乡情，民俗，共分《从前的雪》《野孩子》《晒谷子》《大湖》《雪夜归》《出嫁》《老屋生尘》《窗外》《酸甜苦辣咸》《金木水火土》十辑，给读者展现出乡村生活切片的立体写真图和丰富的情感记忆长卷。作者力邀书画家以水墨乡景图配诗，一诗一画，淡泊恬静，家乡的情趣、风俗跃然纸张上，更让这本诗集如虎添翼，别具韵味。

费新乾的《野孩子》展现了一个小小村庄的兴衰发展史，正如《黄金时代》一诗中写到：“那是乡村最后的辉煌/在打工潮与抛荒潮的前夕/村人睡得尤其香甜。”作者是以第一视角切入故乡的繁盛和衰落，在诗集里，地理的乡愁蕴含着历史的乡愁，故乡的演变是一条清晰而又苍茫的历史线和社会线。作者由童年走向壮年，故乡却由茂盛转为萧条，这也是作者思乡情切，近乡情更怯的原因。在《池塘》中，这种下满月、长出朝阳的水，一年年沉下死的泥，“绿苔漫延/石烂水也枯/村庄的眼彻底失明”。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与大部分清亮、温馨的诗作不同，作者在《池塘》里暗暗隐藏了对家乡没落的伤感和悲怆。

作者以白描的手法绘制了一幅具有极强空间感的乡土画，在《游荡》里，引领读者于田野的制高点俯视故乡周边的菜园、李子园、鱼塘、防洪林、海口湖。“从村里向东走/穿过菜园，桔园，麦地/一个饮牛的小水塘/从种满红薯玉米黄豆的地界/一路向上/到达李子园，枣子园/再往前是田野的制高点//……从村里向西走/经杉树林，蓖麻地/一道高堤跃然眼前/下面是湖坪，自家的鱼塘/越过菱角湾，防洪林/尽头是海口湖/靠堤处长满荷花/对岸时隐时现灯火人家。”不像许多现代诗的讳莫如深，作者以其深厚的古诗文功底不疾不徐的对心中的故乡山水进行了极其简洁的叙述和描写，从一个点辐射延伸，在一首首短诗里，我们看到了真切的小河、古井、大湖、竹林、对面林、池塘……未见一丝雕琢，自然而又快速地让读者身临其境，深入画中。“水牛在湖坪吃草/船横在湖面打盹/天蓝得没有一片云/世界空得没有一个人”。这个静美的故乡能让一颗颠沛的心找到安详的彼岸，又怎能不让人念念不忘，默默怀想。

《野孩子》里作者用了极大篇幅描写亲情，提到母亲的诗高达五分之一，对于母爱的歌颂和吟咏是《野孩子》诗集中的重要主题。“一亩二承受着分娩的疼痛/每年两季生产/一茬茬丰收/一仓仓粮食/掏空了她的身体和年华/我真想叫她一声妈妈/我那养大六个孩子的妈妈”（《一亩二》）“挖第一下地基时/妈妈就感觉到阵痛/来自大地浅层/却深入她的腹部深处//……地基已经深过她的腰/像掩埋了她的大半生/土层堆得越来越高/而阵痛越来越频繁//……他的第一声啼哭/诞生在新房的地基里。”（《挖地基》）作者多次使用象征手法，用土地象征母亲，用母亲象征土地，主客体互为感应，更增加了诗歌的纹理和体验的深度。作者对故乡的依恋就如对母亲和土地的依恋，有娘才有家，有娘才有魂。在《叫魂》中，作者写道：“现在我离家千里万里/一次次丢了魂迷了路/没有妈妈为我叫魂/我再也回不去了。”作为一个异乡客，母亲和土地就是自己的安慰剂，定心丸，久居他乡，诗人的乡愁沉郁绵长，挥之不去……

作者把对奶奶的爱深深藏在怀念里，有近十首诗提到了三寸金莲的奶奶，隐忍的用多种方式艺术化地展现了奶奶的逝去，也体现了作者独特的生死观，让人印象深刻。在《从前的雪》中“从前的雪消融得轻而快/就像奶奶一样/饭还没熟奶奶就没了”对奶奶的死亡描述平静而又淡然，反而对读者有巨大的震荡。在《猫》中，“奶奶烟消后/黑猫也随之云散/屋瓦响起惊雷/掠过一群野猫的闪电。”用魔幻式笔法增加了惊悚的神秘意味；在《辣》中“奶奶的辣去了深山/一场胖雪一口瘦棺/大地艰难咽下/无数烟火熏黑的辣”应用通感展现亲人生离死别的痛楚和生活的苦难，作者把真切的爱和痛埋在诗歌深处，藏在奶奶的瘦棺里，让人感受到与众不同的心灵震荡。

极其具有张力和冲击力的是，作者在《出嫁》中描述娶嫂子和在《木》中嫁姐姐的情境里，提到了奶奶的老棺材和出殡的队伍，红白喜悲的剧烈冲撞给人以巨大的反差和矛盾性，大喜的日子里，“奶奶三寸金莲四平八稳地躺着/这一辈子木头跟奶奶一样还从未睡过/如此安稳妥帖的回笼觉哩。”作者没有墨守成规，一反中国的传统，从大喜日子喜庆场面屡次迁移到奶奶的逝去，实际是在以奇特的缅怀方式让奶奶安息，这使得如此激烈的对比和谐而又妥善。这一切让读者忽生费解又终会释然，最终达成了逆反因素的相对平衡，从而为诗歌的结构增加了复杂性和承载性。

就如《甜》中“我从奶奶的床头柜翻出/皱皮干果跨越生死的甜。”就如《老屋生尘》里“奶奶在灰尘里永生。”很显然，奶奶在作者心中虽死犹生，作者在以越来越坦然和淡定的心态面对生死甚至超越生死。

真正的诗不是让读者看到诗里的雨，而是让读者感到被诗里的雨淋湿。《野孩子》大多篇幅采用线状叙事，与许多结构复杂的现代诗大相径庭，作者的许多描写童年玩乐的诗纯粹、干净、简约，读者完全被作者带入乡村田园野孩子们的喧闹声、戏水声中。不仅看到“野孩子”无忧无虑的生活，更牵引出对自己童年的回忆。

《鱼》中的野孩子就是天高任鸟飞，水清凭鱼跃，何等肆意自由，让人倾羡。“小鱼组成/一排排银色的钉子/咬住船底/而大鱼则逆着水流/一次次起飞/喜欢游泳的孩子/能潜入水底/做一枚会呼吸的银钉/也能跳出水面/朝龙门奋力一跃。”作者在这里以新奇的意象做了动态的描述，简洁的语句，蕴含纯粹的诗意，生动的想象让人仿佛看到一个个野孩子如银鱼在水底畅游嬉戏。作者更是细腻生动的描绘了儿时捉迷藏、赖床、晨跑、纳凉、除草、上学、晒谷子、野泳等多个童年的欢快场景。

在《上灯》中描述了童年无忌的孩子们把坟头的蜡烛油做成晚自习课桌蜡烛的画面，新颖独特却又蕴含深意。“从一个坟头/窜到另一个坟头/赛似野兔/赶在小伙伴之前/发现未燃尽的焟烛油/珍宝般收纳进小铁盒里//从小学四年级开始/这些奔跑的孩子/就将敬献给先人的光明/从一块块墓碑前/移植到/一张张晚自习的课桌上。”将敬献给先人的光明移植到一张张晚自习的课桌上，让人掩卷沉思，正是这些“野孩子”把文化和光明传承下去……很显然，费新乾特别善于不露痕迹地传递出独特的哲思、诗意和穿透力，已经达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

《野孩子》浅近而不平白，鲜活而亲切，情境交融，逼真动人，不仅具有生活的活力，更具有历史的记忆和时代的烙痕。正如诗评家陈超所说，诗人通过诗歌进行自我的建构和还原，对自己进行不断的重组和超越，不是表现自我，而是关照自我，不是还原生活，而是还原生命。诗人费新乾以一种回溯自我的言说方式，从一个个小小的画面写起，用细腻而温暖的笔触拼图般构建了一个宁静恬淡却又让人内心波澜起伏的故乡。

人一直不停地在寻找什么？其实就是在寻找自己。作者如此深入而广博地寻找故乡的过程就是对年已不惑却惑更多的自我的回归。我是谁？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野孩子》看似轻松，其实在苍翠的山峦、清澈的幽泉之下却深藏着作者与故乡的血肉相连、心脉相通。回溯童真、淡然生死、感念变迁，作者笔下的故乡就是他呕心沥血培育的诗的花园，是他萦绕心头的无数旧梦。满湖白银，《野孩子》让作者无数次于梦中醒来奋笔疾书，也引领无数读者进入这些充满星光的梦，成为无数个回归自由的野孩子……

新闻推荐

打造“1+4+N”产业平台 以两个新定位推动新发展 专访沙溪镇党委书记徐成彬

牛年伊始，沙溪镇过年喜庆的红灯笼还没有卸下，各工业区车水马龙的场景就已经回来了，企业在鞭炮声中陆续开工，许多外地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