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嘚嘚（三题）
谢林涛
湖南省洞口县人，现居深圳；宝安区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出版闪小说集《回家》；曾获2013中国年度闪小说总冠军大赛冠军，邵阳市第八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图书类提名奖。
分离
马蹄嘚嘚。你倾耳细听。
马蹄嘚嘚。嘚嘚嘚嘚。一击击重锤敲打在你的身上，敲打在你的心上。
你抱起儿子，箍得铁紧。
“姆妈……”儿子气闷，不舒服，轻轻唤着你。
你听不到儿子的呼唤，听到的，只有马蹄嘚嘚。
马蹄嘚嘚，嘚，嘚，嘚……
几个穿着体面的人翻身下马。一阵喧哗，你的茅草屋门口热闹非凡。
你抱着儿子的手，越发紧了。猛转过身，你背对着低矮的屋门。阴暗，掩藏起你脸上的悲戚。
“老嫂子，放十二个心，孩子到了我们那里，吃香的，喝辣的，住好的……”
你默不作声，撩开衣衫，干瘪的奶头硬塞进儿子嘴里。儿子一岁半了。其实早在半年前，你的奶头就已经流不出半滴奶水。
儿子歪歪脑袋，吐出奶头。
“崽啊！你咬一口，狠狠地咬一口，姆妈无能，你咬一口……”
你再次把奶头用力塞进儿子嘴里，嘤嘤抽泣着，雨点般的泪水砸在儿子嫩嫩的脸蛋上。
是时候了。几十块大洋，叮叮当当，拍在饭桌上。你慢慢松开紧箍儿子的双手。
马蹄嘚嘚。嘚嘚嘚嘚。儿子哇哇啼哭声，强了弱了，弱了强了。你身上掉下的骨肉，离你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你抬手用力往饭桌上一扫，叮叮当当，几十块大洋滚落一地。
你同大洋一样在地上打滚。疼痛的脑袋里，永远马蹄嘚嘚。
重逢
马蹄嘚嘚，你倾耳细听。
哪位不现身的神仙为你施了定身法？男人足足一袋烟的工夫，你捣衣的棒槌停在空中。
马蹄嘚嘚。嘚嘚嘚嘚。
你扔下棒槌，直起腰身。
马背上驼着个英俊少年，少年背着书包。少年，他正赶往百里外的武冈县城求学。
少年和他的马，快要经过你的院子时，慢下来。
嘚嘚，嘚嘚。
你饿了一个世纪的眼睛，不看马，死死咬着少年的脸。
少年胆怯地瞥了瞥你，不自在地抬起左手，摸了把脸，冲着你笑了笑。
嘚嘚，嘚嘚。
望着少年的背影发呆的你，猛地捧起洗衣盆，抓起棒槌，脚步凌乱，紧紧尾随着少年和他的马。
少年双腿用力一夹，吼一声：“驾！”马越跑越快。嘚嘚嘚嘚。你离马和少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崽啊！”你突然蹲下去，扔掉洗衣盆和棒槌，捂着脸呜呜痛哭。
你认得少年，少年却不再认得你。你有四个儿子，养不活，就把最小的这个儿子过继给邻乡的大地主，换回几十块大洋，养活其他孩子。那时，你这个最小的儿子还在牙牙学语。
哭完了，你捡起棒槌，捧起洗衣盆。你沟壑纵横的脸上，雨过天晴。
马蹄嘚嘚，依然在你的耳边回响，在你的心中回响。你喃喃自语：“好啊，好，小子，出息了！”
噩梦
马蹄嘚嘚。你倾耳细听。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
一队挥舞马刀的骑兵踏过，又一队挥舞马刀的骑兵踏过。烟尘滚滚。你用双手死死捂着震得开裂的心口。
英俊的青年被马队冲倒，头上纸糊的高帽飞起来，落下去。几只马蹄踏在他身上，几十只马蹄踏在他身上。几百只、几千只马蹄踏在他身上……
“不，不要，他不是地主崽，他是我的崽，我的崽！”你大喊一声，扑倒在他身上。
噩梦醒来，马蹄嘚嘚。嘚嘚，嘚嘚。
“崽啊，我真不该生下你！不该把你过继给地主！”你号啕大哭。
马蹄嘚嘚。滚滚烟尘，随风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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