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此希腊不是彼希腊

■ 阮炜

为什么希腊人会如此不同？其凶狠好斗的性格究竟源自何处？首先源自高度散裂的地缘格局，其次源自恶劣的自然条件。

希腊文明无疑是优秀的。它如此优秀，以至于许多知识人曾一度“言必称希腊”。但它毕竟未能像印度、中国文明那样，以种族和国家的形态一直存续至今，而是在公元纪年开始之后不久便消亡了。后起的欧洲文明不能视为其延续，从种族、精神气质乃至地域分布来看，后者迥然不同，不再是之前的希腊，是另一个文明。问题来了：好端端一个文明，除了留下令人叹为观止的文化，为什么说没就没了？

古希腊灿烂的艺术、精美的建筑、丰富的文学、发达的科学，以及概念清晰、思维缜密的哲学和史学，直到今天仍令人叹为观止。这一切有大量实物、遗址，以及包括希腊著作的阿拉伯语翻译在内的大量文献为证，不是想否认就能否认的。尽管在很大程度上，希腊人的成就也是继承和发扬埃及、两河流域等上古文明的结果，但他们的聪慧不容置疑，几乎无须证明。可恰恰在一个最根本的方面，希腊人表现极差：对外大搞帝国主义，对内窝里斗不息，文明的早夭很难说与此无关。

谈希腊，很大程度上就是谈雅典。众所周知，古代雅典的兴盛，大体上靠的是对数十个同胞城邦和周边异族的军事霸权和经济掠夺。没有这种掠夺，就不可能有今人所知的文化成就。雅典仗着军力优势统治众多希腊小邦，对反叛行为动辄灭族，更将大量盟金挪为己用，大兴土木。盟金实已变为“贡金”，盟邦实已沦为臣邦，哪还有什么“同盟”，有的只是一个以雅典为老大的帝国。

希腊人对外的贪婪性和掠夺性，同样表现在对内关系上，或者说，对外关系上的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是窝里斗的放大。“作为附庸，希腊人桀骜不驯；作为公民，他们拉帮结派；作为主人，他们自负刁蛮。”这就是为什么从一开始，同根同脉的希腊城邦间便不断发生摩擦、冲突和战争，而使各方元气大伤的古代世界大战 —— 伯罗奔尼撒战争在全希腊总爆发。事实上，战争是希腊的常态。从公元前479年至前338年，雅典每三年中就有两年处于战争状态，从来没有十年以上的和平。

希腊人既然如此好勇斗狠，就不难明白为什么“仁慈”“怜悯”等词在其语言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地位。在道德家苏格拉底那里，“美德”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重要性。但是，这“美德”首先意味着“勇敢”，其次意味着“智慧”“公义”“节制”等。苏格拉底甚至还说过“知识”即美德一类话，却唯独少讲“仁爱”“仁慈”“怜悯”等。相比之下，同一时期儒家的首要理念是“仁”，而“仁”的核心内涵是“爱人”，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推己及人”，以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大体同时代的其他宗教如犹太教、祅教、婆罗门教、佛教和耆那教等也有类似的理念。

为什么希腊人会如此不同？其凶狠好斗的性格究竟源自何处？首先源自高度散裂的地缘格局。这使数百个城邦长时期争斗不息，殊难统一。其次源自恶劣的自然条件。希腊可耕地少，降雨量小，土壤贫瘠，不能养活大量人口。更糟糕的是，地中海式气候使本来有限的降雨集中在冬季，而非农作物生长的春季夏季；即便在雨水较多的季节或年份，降雨也很不均匀，造成旱涝灾害。因此，农业收成毫无保障，只有发展出较高的智力和一种穷凶极恶的性格，最大限度地从同胞和外族那里争夺资源，才能生存。（作者系深圳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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