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启智
妹妹回家,无意间从母亲的旧式木箱中翻出一张泛黄的信笺,上面清晰显现纯蓝色钢笔水字迹。这是妹妹高中毕业前夕,她的一位同学写给她的。妹妹马上拍下发给了我,目睹这封犹如古董或文物的信件,我的思绪立马穿越时光隧道,回到三十一年前……
一九八九年寒假即将来临,妹妹高三上学期结束。按照惯例,她和她的同学们已用上半学年学完高三所有课程,等到开年后,将集中复习冲刺高考。
父亲很早离世,母亲体弱多病。在农村普遍困难的背景下,我们家特别困难。我工作刚满两年,每月工资只有六十多元,在勉强支付妹妹学费后愈显捉襟见肘。妹妹在校食宿,生活相当清苦。
由于家境贫寒,妹妹非常自卑。这对她学业造成重创。妹妹所在学校是县普通高中,她成绩并不出众,考大学基本无望。考虑再三,她决意放弃参加高考,寒假过后不再返校。
既然不再读书了,找工作就成为当务之急。当时,不少人前往深圳“淘金”。妹妹在同学的点拨下,也准备赴深圳打工。这些酝酿过程,我后来才知道。
我妹妹跟她同班同学杨晓琴十分要好。张开明也是她们同班同学。本来,我妹妹与张开明并无多少来往,因为杨晓琴的缘故,他们逐渐熟悉。张开明与杨晓琴青梅竹马,情窦初开之际,两人又互生好感。毕业后,他们俩有情人终成眷属。
张开明的姐姐已在深圳务工两年,她所在工厂效益不错、规模不断扩张。年轻又有文化的女工最受欢迎。姐姐过年回家,张开明向她介绍了我妹妹的情况。在我妹妹心中,去深圳打工的愿望就像灶膛里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那是一九九○年的春天。张开明姐姐与我妹妹约定:正月初四上午,她来我们家,带我妹妹一起去深圳。正月初三晚上,妹妹胆怯地将这事告诉我和母亲。她有如蚊蝇一样的声音,对我们仿佛晴天霹雳。母亲虽然靠外婆纺麻线挣钱读过几年书,终究还是缺乏见识的农家妇女,她自然拼命反对。可悲的是我。深圳改革开放如火如荼、风起云涌,我竟然对它充满莫名的恐惧和敌意。除了大发脾气,我还请来一位远房姑父,对我妹妹进行一整晚苦口婆心的劝导。姑父上过高中,肚子里有点墨水。他喝了酒,两个多小时“思想工作”一直围绕“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打转。
妹妹一边接受我们轮番数落,一边不停地流泪。姑父喝完四大杯茶水,坐在那里发愣,似乎不知再说什么好。我撂出一句狠话:“只要你敢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明天张开明姐姐过来,我就跟她一起走!”妹妹还是不屈不挠。我怒火中烧,一巴掌扇过去。妹妹捂着脸冲进卧房,扑到她的床上放声痛哭……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饱读诗书,只有和丰富阅历相结合,才能很好地理解、消化和吸收。一个人即便学富五车,假如见识短浅终究是井底之蛙;就算能言善辩,充其量只是纸上谈兵的高谈阔论,不但无法经世济用,而且还会成为生活的绊脚石。当年,我姑父是这样,我母亲是这样,我同样如此。从一定意义上说,是我们三人的愚昧无知和自以为是合力摧毁了妹妹的远行梦想。
第二天上午,张开明姐姐如期来到我们家。我和母亲都做好誓死阻止妹妹去深圳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妹妹红肿着眼睛、异常平静道:“姐姐,非常抱歉,让你空跑一趟。我决定不去深圳了!”
“我担心从同学那里借不到路费……”妹妹最后补充。
张开明姐姐见状,大概猜到八九分,她安慰我妹妹“在家里也好,等过两年再说!”便又匆匆赶路。那天,家乡全县普降大雪,班车停运。张开明家与我家不属于一个乡镇,相距近三十公里。他姐姐原本可以从距他们家不远的火车站直接出发。为了带我妹妹,她一路踩着厚厚积雪,起大早从他们家艰难走到我们家。再从我们家又步行十四五公里,赶到下一个火车站。
过了两天,张开明却感觉过意不去,写下这封书信——
很对不起,你没能去深圳,到现在我心里一直很内疚。不过你哥不让你去,是因为他不放心,你要理解他,别和他生气。初四那天,你哥打了你,我不该立即就走了,那样他有可能认为我生气了。你告诉他,我不会的,我只是作为一个同学给你帮忙。当天我来到学校,想看看成凤她们来了没有,结果没找着,又遇到了阮校长,问他借了100元,连我身上的50元一起150元。我想你若能在你们同学那里借一点就够了。我就到车站等你们,那天没通车。我又向转走(即“向回走”,笔者注),在校门口遇到我姐,当时已四点半。她说你怕借不到钱没来,她要在五点半到大峪桥赶车。和她一起的还有三个人已在黄家营上了火车。若去叫你,她怕时间不够了,因为路难走,根本不能骑车。我只好和她一起到了大峪桥,晚了她也会去不成的。
对不起,你不会见怪吧。
这封信犹如一面镜子,映照出张开明、杨晓琴,还有他姐姐纯真善良的心灵。不仅如此,妹妹所在班级同学,都对她给予深切同情及慷慨帮助。有一年夏初,妹妹全班同学在校匆匆吃完午饭,骑着自行车来到我们家,利用午休时间,帮我们插完一亩二分田的秧苗——那天,数十号朝气蓬勃的少年齐刷刷分布于水田,躬身插秧,成为小山村最引人注目而又分外动人的风景。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七年之后,妹妹终究还是去了深圳。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事隔十五年之后,我也南下谋生。如今,深圳已经成为我的第二故乡。
张开明还比我早两年投入深圳的怀抱。他和我一样,本已在老家工作多年。我们来了便没有离开。特区始终是一片热土,就像一块磁石,吸引许许多多梦想改变的人们纷至沓来。
假如年少时不那样无知狭隘,纵使无知狭隘也不那样偏执顽固,而能摆脱固步自封的桎梏,主动了解外面的世界、倾听他人的看法,或许生活就能早早打开一个缺口抑或一片开阔的空间。为妹妹,为他人,也为我自己。假如妹妹当年如愿以偿奔赴深圳,她的婚姻甚至她一生的命运,都将是另外一个走向。
可惜,逝者如斯,世间并没有“假如”供人们重新选择。回首往事,只留下叹惋唏嘘,仿佛浪涛不停地拍打海岸,也叩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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