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疼痛的文字里打捞希望

□黄刚

看海归来，已是春天。

舔尝过海水咸涩的诗人，也该吮味春天露水的甘美了。

因此，洪媚的《春天本来也必然如此》是一本外溢心灵之痛的诗集，也是一本如同诗人用细密的筛子过滤疼痛、苦涩，用心打捞希望的诗集。

如果没记错，《春天本来也必然如此》这本诗集是洪媚八年诗歌创作的第一本选集。自2010 年冬天与中山作家一起看海采风到2018年春天诗集面世，从推荐她的诗歌第一次刊发于《中山日报》到她的诗作在《诗潮》等大刊亮相，洪媚在诗的苑囿执着坚韧地耕耘了整整八年！

时间至为公正，一把剑用它的体质经受了岁月的磨砺，因而锋利。同样，一个人的身体，尤其精神，也只有抵抗得了经年的风霜雨雪，在被时间一分一秒地喂养与自我消解、化合的过程中，才能为安身立命寻觅到一把含锋不露直达靶向的“龙泉剑”或者“锈春刀”。

判断和品鉴一位诗人的作品之前，不能不了解其成长背景、人生阅历、文化修养，甚至品行性情。洪媚是地地道道的阳江女子，与其八年断断续续的接触，累积了笔者得以了解这位生于漠阳江畔，又行走珠三角最终落户中山的女诗人的理据。认识洪媚的八年，正是她经过纠结而理性确立人生去向的八年，是她经过思想与质素的提升，华丽转身，蜕变为一个教师、诗人的八年。当然，更是她的诗作和本人堂皇大方地走向更广时空、更高平台的八年。

破茧花蝶肯定会疼，砺剑成器一定会痛。这一切，蝶知道、剑知道。蜕变成一位诗人的洪媚，其所经历的煎熬挣扎、冷热酸甜、恬退隐忍、苦乐悲欢，均已被她手中的“绣春刀”刻上心头，刻成了《春天本来也必然如此》这本由《春风相识》、《推窗看花》、《故园他乡》、《活在人间》与《至爱亲人》五辑共百余篇诗歌组成的诗册。

细览全册，闭目思忖，让我余韵萦绕，屡次嚼赏的莫过于该集的开篇之作——《春天本来也必然如此》。

“其实，在春天

花凋零的速度

比花开的速度快得多

可是我忍住不说

忍住心疼

因为春天本来也必然如此

我不会在一朵花面前谈论

忧伤、疼痛、黑暗和暴力

否则

是一种罪过”

作为诗集的首篇，洪媚对《春天本来也必然如此》的位置摆布自然反复考量过。“花凋零的速度，比花开的速度快得多”，这是观察、是常识、是判断、是归纳、是真理，也是蕴含于素常之中的精警和隽永，如同雪莱《西风颂》中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老子生活的年代没几本书，但老子从天地大书中读出了5000字的大道玄思——《道德经》，“无为而为”、“道法自然”等思想光芒，穿越了几十个世纪黑暗的时空隧道，让这本小册子活了两千多年，至今，依旧还蓬勃。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多少次伫立河边，附身观察漫漶而去的流水，倏忽感慨：“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端详一片菩提叶，六祖慧能从中顿悟出了“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智慧法门。笔者以为，这些老旧经典的故事对诗人的修炼和提升不失镜鉴之用。

谁能否定冬天过去就是春天，谁能否定花开的速度慢过花谢的速度？但这平素的揭示被多少诗人、哲人忽略过、漠视过！

洪媚的《春天本来也必然如此》这首诗篇幅虽短，其旨却不小。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诗学审美取向是正确的，她的意境发现是新颖的，诗的语言是简素富有弹性的。尤其诗意，如同浓缩凝结的结晶体，为读者提供了多角切入，多方解读的可能，其所内蕴的生命、时间、生死、荣枯，相和质、常与道等，或许是诗人并不自觉的诗意所指，但都映射出一种多点迸发的力道。诗人不仅揭示了“花凋零的速度，比花开的速度快得多”的外相、规律，而且收获了“在一朵花面前，谈论忧伤、疼痛、黑暗和暴力，是一种罪过”的觉悟。面对落花如水的生命短暂，诗人虽然“心疼”，但思索一朵花的宿命，诗人仍会理性地节制了自己情绪的外泄。她明白，谁都无法改变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更改时间的步履；生命不可能不逝、繁盛不可能永恒。既然“春天本来，也必然如此”，我们能做的就是道法自然、物我合一，纵然疼痛，也必须睁开双眼，憧憬希望。

一首好诗应该也必须做到“外相”与“内质”的协调融合。简单说，就是好诗必然是思想内核与优美外形的统一，二者缺一不可。如更上一层，那就需要以貌似朴实无华的常相、常识，雅俗共赏的诗语、诗艺，承载来自不同角度的多种理解，且都能归于一个制高点——哲学。

对于学诗、写诗八个春秋的洪媚来讲，《春天本来也必然如此》一诗能够成为她侍弄诗园最为灼目的花朵，《花开比上帝更有力量》、《不能爱上春天是一种缺憾》、《初识格桑花》、《送你伶仃一片蓝》、《过客与归人》、《用汗珠供奉身体里的神》与《世界为一对盲人夫妻让了一次道》等能够在她“细腻敏感的柔软性情，人畜无害的善良”中得以怀襟温热，绕指缠心，进而内感到诸如疼痛、卑微、悲悯等词语，并辐射出一种柔韧如苇的力量，这都应该是作者舔海归来的回报——在春天，遇见并吮味到了春天的甘霖吧。

在疼痛的文字里，不懈地打捞着希望，也传递着如此触击读者心旌的思想律动。洪媚让笔者看到了一种欣喜：起码在目前，她已初悟见凡觉慧的禅宗大意对诗歌创作的启示与辅助。虽然她在“修成正果”的诗路上还会遭遇疑惑，而且路途遥迢，但缪斯之神的视野，毕竟已经出现洪媚虔诚、恭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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