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无限接近良知”

“对世界并不友好”的硬汉彼得·汉德克摘得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说“他凭借着具有语言学才能的有影响力的作品，探索了人类体验的外延和特性”，不知这评价是否被汉德克欣然接受？对于优秀的文学作品而言，语言永远只是一件外衣，精神的内核才是跨时空、跨语言、跨种族的，会给予作品持久生命力。

对于汉德克而言，文字始终是他的堡垒，那里有写不完的自我意识，有对现实深刻的反思，更有对人性复苏的深沉呼唤。《形同陌路的时刻》一书收录了汉德克在上个世纪70、80、90年代的三篇代表剧作《不理性的人终将消亡》《形同陌路的时刻》《筹划生命的永恒》，风格各异，但都未偏离对现实世界的讽刺、批判。

《不理性的人终将消亡》批判商业世界中以利润为最高法则的恶性竞争，以及在竞争重压之下已然扭曲了的人心和人性。主角奎特叱咤商业界，在他的主导下，昔日竞争者达成攻守联盟，不再恶意竞争。然而在舌绽莲花后，奎特自己却背信弃义。商业上的成功与他精神世界的困顿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无法面对思想和行为分裂的自己。汉德克剔除一切剧本技艺，让呈现变得单纯甚至刻板，倒逼读者去感受冲突和困境。

在《形同陌路的时刻》中，所有的声音消失，人们不再聒噪，形色人等轮番登场，表演着自己，炫耀着技能，看似个性鲜明，其实人人无意识。在小小剧本中，大千世界悉数呈现，成了矫揉造作的表演场，群体性孤独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筹划生命的永恒》中，故事跌宕，人性的冲突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在这部剧中，三代人的命运因战争而发生扭曲。两个儿子死于战争，两个女儿怀上了侵略者的孩子，两个外孙从孕育在母亲腹中开始，就被外祖父寄予了为舅舅报仇的希望。这对表兄弟最终形同陌路，如同一个人的一体两面，在不断的分裂中再难相容。

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耶利内克曾说，汉德克更有资格获奖，因为他是活着的经典。今年，耶利内克预言成真，但并不等于诺贝尔文学奖能证明汉德克的每一部作品都是成功的。或许汉德克代表作《骂观众》的成功，更多的是因为它是浮躁时代的一剂清醒剂，这也并不等同于这种“语言艺术”是观众所喜闻乐见的。对于《骂观众》的走红，汉德克自己也持哭笑不得的态度，因为那不过是他如同儿戏一般的试验品。

在《形同陌路的时刻》中，汉德克同样过度运用“语言艺术”，过于冗长的人物心灵对白，绕来绕去的心灵控诉，令人感觉沉闷。尽管在作品语言的表象下，蕴含了对社会进行批判、唤醒人性的深意，但这种批判和深意不应以考验读者的忍受力为代价。笔者以为对于剧本这种造境、呈现的艺术类型来说，过于寡淡的表现形式，会令剧本失色，令本应可以无障碍传达的东西变得晦涩不明。如果硬汉汉德克为了剧本，向这个世界稍作圆融，以艺术的形式调动起观众的多重感观，也许作品会有更持久、更震撼的生命力。但又或许，汉德克根本就不屑于如此呢？他所要的，只是他在文字中的痛快淋漓，“独自一人，无限接近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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