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星际空间吹牛大赛”

罗慧怡

在星际空间的吹牛大赛中，如果让我们说出人类物种最值得骄傲的成就，应该说些什么？

斯蒂芬·平克在《当下的启蒙》里竭力为启蒙辩护，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科学，因为科学“可以让我们大言不惭地在任何思想的审判面前夸耀。”至于艺术、音乐和文学杰作，“埃斯库罗斯、埃尔·格列柯或比莉·荷莉黛的作品，是否能为那些想法和经历与我们有着天壤之别的人士所欣赏？”

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是等等，平克为了说明科学的美好与力量，先让人设想一个虚构的星际空间吹牛大赛，其中的隐含意思在于，能被星际其他物种理解因而得到肯定的人类成就，在人类社会中也应当具有至高无上的优先性。也就是说，人类物种的成就的意义在于被理解、被看见，而非有利于人类自身。这难道不是对人自身价值的全盘否定吗？

在甚嚣尘上的虚无主义中，这种否定人自身崇高可能性的虚无，可能是最轻微的一种。一个模仿辩论形式的综艺节目里，一道辩题“美术馆着火了，一幅名画和一只猫，只能救一个你救谁？”为了给救名画辩护，类似星际空间吹牛大赛，辩手设想有一天人类不再存在，未来智慧生物会看到怎样的人类文明遗骸，他的观点最终获得了胜利。这个博得满堂彩，更在社交网络上大肆传播的观点来自一位看似平民讨喜、实际精英又精明的脱口秀演员，他的观点虚无到否定了一切价值。

要论证救猫更合理，脱口秀演员首先论证的是艺术的虚无，“比《蒙娜丽莎》更美的，是燃烧的《蒙娜丽莎》。”虽然很想说这样的想法简直莫名其妙，但这不正是最主流的对艺术的看法？在观念艺术和反精英主义的双重推波助澜下，艺术成为玄学，成为庞氏骗局，成为知识占有者用来制造阶层区隔的“品味判断”。最可笑的是，无论要救名画还是救猫的一方，都声称自己不懂艺术，生怕过于精英的视角不够讨喜。可难道艺术不是一开始就最打动人心的吗？巴洛克绘画充满戏剧张力，因为面对宗教改革的冲击，天主教也要反击。如何反击？当然是传播，并非人人能读写，但人人都能看明白这些画。

虚无主义大行其道，否定艺术的价值，归根到底否定的是人的价值，“不患寡而患不均”在思想领域似乎也通用：把所有人都拉到毫无价值的水平线，自己与柏拉图、米开朗基罗、卡拉瓦乔、尼采之间思想力量的鸿沟仿佛也就消失了。

在悼念伯罗奔尼撒战争阵亡将士的讲话中，伯里克利将雅典与他们的敌人斯巴达作对比，“从孩提时代起，斯巴达人即受到最艰苦的训练，使之变为勇敢”，而雅典人“不花费时间来训练自己忍受那些尚未到来的痛苦；但是当我们真的遇着痛苦的时候，我们表现我们自己正和那些经常受到严格训练的人一样的勇敢。”

现代人不再像古希腊人那样崇拜奥运冠军，我们更迷信艰苦训练，而不相信人的品格与精神力量，不过是为自己的羸弱找一个不努力的托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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