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
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上世纪二十年代第一次出国,从福冈坐船到上海,拜会了章炳麟。章炳麟请他多看看上海的西洋一面,例如公园。芥川龙之介答道:“无论是法国公园,还是杰斯弗尔德公园都挺适合散步。特别是法国公园,西洋人的母亲或者奶妈,让孩子在刚刚长出新绿嫩芽的法国梧桐间玩耍时,那景象确实很美。”
法国公园便是今天上海的复兴公园,芥川龙之介当年所见的法国梧桐尚年轻。如今公园几经沧桑,年龄超过半个世纪的法国梧桐仍存千余株,多数恐怕已不是大文豪见过的那些了,西洋文明的舶来品也早已变成了东方城市的历史印记。
事实上,学名“二球悬铃木”的法国梧桐在春夏之交对市民一点也不友好,毛球炸裂,漫天飘絮,刺得人流泪不止。倒是深秋初冬,才是法国梧桐最绚烂的季节。
到了糖炒栗子飘香的时候,原本密密叠在一起的梧桐树叶有了各自的心事与志向,程度不一地由沉绿转暗黄,显露出水彩画的斑驳透明。这个时候的叶子最生动好看了,每一片都是一半葱茏一半凋敝。接着,忽然北风大作,梧桐树叶飒飒地枯成大地色,柔弱无力地舞向地面。望了大树一年的上海人,终于盼来了与高高在上的梧桐亲近的时刻。
大概没有比上海人更爱梧桐落叶的了。叶子落到了地上,人们才惊觉原来一片梧桐树叶有那么大。这个时节走在马路上,倏地前头一位女士就蹲到地上,不是系鞋带,却见她悠悠地拾起一片舒展的梧桐叶,淡淡地举着,继续向前。老年人就更起劲了,多少老头老太弯下身抱起一堆落叶,抛得像天女散花。而矜持的梧桐树叶不经意间又旋转着飘到了人的衣襟上。
政府也很体谅市民们的这点情怀与念想,一年年推出“落叶不扫”的景观道路。枯叶堆积起来,像铺了层地毯。每个人故意地走在落叶地毯上,发出沙沙的脆裂声。虽然舍不得,人们与梧桐树叶告别的最后时刻却是喜悦的。
《上海女子图鉴》里刻意安排的台词:“只有头顶上有梧桐树的地方才是上海。”与那些望不到头的巨型摩天怪物相比,斑驳的梧桐树更像高大靠谱的父兄。茂密的梧桐树像魁梧的大人分别伸出左手与右手,在头顶上握住,搭起绒绒的穹顶。阳光就像糖霜一样从树叶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地上结起薄薄一层泛金的光影,桃酥一样润而甜。老房子身上投了树叶的影子,像蒙了层镂空的刺绣纱布,既典雅又萧然。
气派、端庄的法国梧桐最适合当背景拍照,没有银杏叶鲜黄耀目,也没有枫叶火红扎眼,深深浅浅的驼色或卡其色,本就是百搭。秋天里,刘嘉玲一袭黑衣黑帽,戴着墨镜,婀娜地走在马路上,在微博上发文:“喜欢上海的梧桐,幽静有格调!”从她身后的路牌上看到华山路、武康路,应该是所谓“衡复风貌区”了。上海长大的美人陈冲喜欢的也是这一带,凌晨五点,“两边的树荫已经连成了隧道,美极了,街上没什么人,商店都还关着,路边的建筑安安静静地在那儿,这一刻的上海,可能就是它灵魂原来的样子”。
建议她们还可以走得更远些:拥有上海最大最完整西班牙建筑群的太原小区,有48幢花园洋房的溧阳路……上海的许多街道,有了梧桐的庇佑,让人愿意绕道也要来走一走。都市里最时髦的路不是建了大商场或金融中心大楼的,而是始终追求街坊式舒适的自然,人没有被对比碾压成蝼蚁,人也是风景。
梧桐树多的地方,多的是小小的咖啡店,香透半条街。新开的一批咖啡店门面窄,基本没有座位,提供纸杯外带,客人自带杯子的还能立减5元。
在上海,咖啡店的邻居是鳞次栉比的面馆。复兴中路靠近思南路的临街老洋房里,开了几家风格迥异的面馆,店主都是上海人。最低调的一家不卖网红的黄鱼面、大肠面,年复一年是朴素的咖喱牛肉面,搭卖百叶包肉、兰花豆腐干、咸菜牛肉丝等。面馆往里走,洋房花园里摆了几张桌子,人人坐在简陋的塑料凳上,望着木桁架罗马柱的旧宅,等着自己的面。店里没有号码单,发给顾客的是扑克牌。服务员端着面在花园里到处叫:“茄钩!茄钩在什么地方?”“皮蛋!皮蛋是啥人?”和唱滑稽戏似的。
面馆老板娘抱怨辛苦时,有人建议索性租给别人做,她说邻居不答应。“给邻居些钱呢?”“他们不要钱,都是离休干部。所以只能自己做……”这语气,叹着苦经,竟也分明透着自矜。
梧桐树摇得哗啦啦响,花园里的落叶归拢了好几堆。吃完面走出院子回看,立出围墙的是苍劲的法国梧桐与秀气的中国梧桐,此梧桐与彼梧桐,枝叶交缠,并肩而立。
城市的诗意与温度,不在于戏剧性,而是一种长久习得的文质彬彬,一种见多识广的从容淡漠。王祖贤、顾美华演的《美丽上海》,电影的镜头很慢,有年头的洋房,洋房里渐渐变老的人,花园里的桂花,街道上的法国梧桐,都是上海吸引人之处。电影里的人感慨:“变化真快啊,一睁眼什么都变了。”但要是没有了梧桐树,这个城市就更要快得令人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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