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集（4）

负载着爱情的美满，长相恶的，就赋予消极与阴暗。最朴素的人，总是喜欢“以貌取人”，更是以貌取草，鬼圪针，似乎就是这样被命名了。

鬼圪针，其实在未成熟之前，颜色淡淡的发紫，很好看，成熟之后，才变成黑褐色，这种草木属于菊科，能入药，能活血化淤，治疗心脑血管疾病，它还有个非常富贵典雅的名字，叫“金盏银盘草”，可是，乡间的人哪里晓得这个名字，最多也只会给自己的子女取名“富贵”、“银花”之类，至于金盏银盘，恐怕只在评书里听到，或者是闻所未闻。

也许是乡间的草木，多为青碧色，鬼圪针的颜色与众不同，才被人归为“异类”。

人们在改造大自然的时候一般如此，把自己无法认知或者不太喜欢的东西，想象成或归纳为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并千方百计地描摹其诡异性。

乡间没有魔幻，若有，最早的魔幻事物估计就是鬼圪针了。

然而，这种带刺的草木，我总觉得它并不那么可怕。甚至觉得它有些可爱，像极了生活中我们遇到的愤青，对生活中的诸多事物看不惯了，就张扬自己的个性，遇见实在侵犯自己的人，就刺你一下。即便如此，带给你的也是在可忍耐范围内的“小打小闹”，不伤大雅的。

鬼圪针只是它年老时候的样子，没有成熟的鬼圪针是可以吃的。把成棵的鬼圪针割下来，洗净，用水焯一下，可以凉拌，可以清炒，亦可以炖汤，味道极其鲜美，还可以清热解毒，裨益身心。谁也不知道这样令人敬而远之的鬼圪针还有如此温馨的一面。

有时候，我似乎还能看到鬼圪针有些艺术性。

我曾凑近了去看一棵鬼圪针，它的每一根刺都是规则的，带着棱角的，几近显微镜下，雪花的棱角。这样的棱角与长相，如果设计一家民宿，或者给某艺术书吧做一个LOGO，定然也不错。

如果有可能，我会在故乡的花海中开一间书吧，名字就叫“鬼圪针书屋”。

野枸杞：经霜的美丽都甜蜜

野枸杞，在皖北，多生长在坟头或土坡处，因此，被很多人称之为“死老嬷子的耳坠子”。

皖北方言很有趣，称老太婆为“老嬷子”，“耳坠”被称之为“耳坠子”，一些物什后面总要加个“子”字。

不过，仔细想想，野枸杞的样子，暗红，妖冶，还真像耳坠。并且长的地方不一样，的确有一些神秘感和诡异色彩。

很弄不明白，有些地方把野枸杞称之为“狗奶子棵”，没错，这个世间的许多东西，有些定位或定名是很准确，但是，不美观，不神秘，也没有想象力。

我还是觉得“死老嬷子的耳坠子”好，至少其中有故事，即便是死去，也是个有故事、有传奇的老嬷嬷。

枸杞可以吃，也可以泡茶、煲汤，但野枸杞我却很长时间都不敢吃。唯恐阴气太重，吃了被鬼魂附体。当然，这只是我年少时的愚昧和胆怯，长大后，方知我太过多虑。

故乡有家药膳馆子，有一道名菜是蒸枸杞苗，多在夏天来食，枸杞苗最鲜嫩多汁，吃起来，甜丝丝的，犹如夏风掠过舌尖。

我还是始终觉得，野枸杞最好的时光在它的暮年。

立冬以后的皖北原野，万木凋敝，野枸杞的叶子也逐渐落尽，北风中的野枸杞，越发娇艳欲滴，在柔弱的藤条上，似一串串小灯笼，在给这个季节打一串明媚的亮光。

再后来，做中医的父亲告诉我，野枸杞可是好东西，它的营养功效要比普通的枸杞要好得多，加之这种东西生长周期长，最能吸纳天地灵气，是滋补的好东西。

一次机缘，我去本地一个收藏大家中做客，看到满院子的野枸杞，被做成盆景，在院子里仪态万千，真是惊呆了，第一次见到有人把野枸杞挖出来，做成盆景。最重要的是，野枸杞的根茎长得很具沧桑感，枝干的皱褶看起来很有岁月风霜在里面，加之野枸杞娇艳的红妆，似乎是一种活生生的励志教材：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我也效法这位收藏家，去田野里挖了一株野枸杞，养在盆子里，寒霜来的时候，放在室内，奇怪的是，野枸杞竟然长出了新的枝叶，焕发了第二个春天。

不知怎的，野枸杞的美，曾一度让我想起莫妮卡·贝鲁奇，总觉得她们之间有某种天然的神似。有一种经霜的妖艳，也有一种历过岁月的“耀眼”。

前不久，去皖南，在山坳处见到一丛丛“野枸杞”，惊呼这里也有它们的影子。皖南的文友赶忙纠正，这可不是野枸杞，而是茱萸，茱萸树木灌木。“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瞬间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原来我们只是觉得唐诗宋词的词句优美，从未想到个中草木竟然这么美丽。

我明白，这种和野枸杞几乎双胞胎一样的茱萸，给我如此错觉，实因我对野枸杞爱的如此深沉。

《诗经》中有这样的句子：“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从事。”那些玛瑙一样的野枸杞，穿越先民的歌谣，一路，五线谱一样的荡漾而来，越发明丽，越发诱人，我始终觉得，古人在唱着“言采其杞”这句唱词的时候，嘴角一定是含着蜜意的。

龙葵：乡愁最后的守望者

堂弟从老家打来电话说，我家老宅子常年不建房子，也不住人，野草都长满了。

在我看来，这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决定回家看看，究竟这块闲置的宅基地长了哪些野草。

路都是水泥路，铺得很宽，驱车半小时即可到达老家，下了车，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满目鼓胀生长的“小黑豆”。我欣喜若狂，揪下来一把放在嘴里便吃，一股别样的甜蜜把我拉到三十年之外。

那时候，乡间还没有什么零食可吃，长在地上的植物就成了我们的零食，比如：鬼灯球、芍花蜜、蒲公英等，被我们奉若珍宝，每每遇到，必争前恐后抢食。

“小黑豆”就是我们的宠爱的零食之一。小黑豆的味道甜中带点酸，味道和蓝莓有些相似，记得有一次去乌镇，吃过所谓的“乌梅”，味道也差不多，只不过这种小黑豆的味道更纯粹些，是纯正的黑加仑饮料的味道。

小黑豆，也有人称其为“黑幽幽”，这名称有些怪异，我总想起黑幽幽的小巷子，或者是山洞，甚至让我想起农村的红薯窖。

其实，小黑豆的学名叫“龙葵”，名字很霸气，个头却不大，似仙丹，内容在里面，一颗下去，足以让你的心情“还魂”。

记得小时候顽皮，和邻居小伙伴玩耍，绊倒后，膝盖磕得淤青，做中医的父亲就摘来许多龙葵让我来吃，淤青不几日便可散去；还记得患了病毒性感冒，若是当季恰好有龙葵，父亲也会摘一些给我，吃后，感冒竟也比一同患病的孩子好得快。

因此，在我少年的小小印象里，便瞬间更笃定，龙葵就是仙丹，甚至认为它是龙的眼泪。滴在民间，是为了给那些善良的孩子提供福利。当然，我自认为自己是个善良的孩子，不然，怎会吃得上这么多龙葵？

龙葵也开花，花开白色，花蕊黄色，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黄。龙葵的花朵清爽，果实则黝黑发亮，这种黑即黑的彻底，白也白的敞亮的植物，不做“两面派”，也不选择所谓的中庸，这就是龙葵的个性，也正是很多人喜欢它的缘故。

我一直觉得龙葵的甜是一种神秘的甜。它曾一度让我想起“乡愁”。如今，城市大面积的吃掉农村，农村也越来变得越不像农村，老实说，我真不太喜欢新农村，千户一面，长得都是一个样子，我很难想象小学老师布置作文《我的家》，孩子们会怎样写。恐怕除了家庭成员，所写的房屋都是一样的吧。这种事先铺垫好的“抄袭”，是该怪孩子呢，还是房子？

宅基地被统一“规划”之后，可供支配的野地不多，像龙葵这种植物，多喜欢生长在野境之中，比如，我家经年无人居住的老宅子。

老宅野草葳蕤，成疯长之势，人迹罕至，草就开始放肆了。然而，我却一直没有觉得寥落，那一片龙葵黑幽幽地站在故乡的老宅上，似好莱坞大片中的黑衣人，守望这片土地，也守望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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