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人那春天

有人说它是“日常的诗学”，有人说它是“生活散文”，而我觉得它更像一部生活随笔小引。

“这对老人家的爱情太令我羡慕和感动了，这就是中国家庭最缺失的爱的教育啊。”

“怎么会有这么充满爱的家庭？可能是我太久没看见了，哭到脸都变形了又不敢发出声音。”

“动容的不知说什么，其中的一些光景已经永远不会看到，生活像诗，但诗也有情绪。”

那个春夜，我终于看了2019年初上映的《四个春天》，然后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又看了三遍，发现与影评区一些网友的留言太有共鸣了。

它是一部纪录片电影，没有剧本，没有预演，没有设定的台词，一切都来源于生活，日常、琐碎，如你我的生活，却让人在柴米油盐中看到了诗意，看完，也让人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里感到一丝暖意。

2013年的春天。一位不知道日后会被称为导演的北漂中年人陆庆屹带我们走进一个他熟悉而观众陌生的环境——贵州独山县马尾镇，经过一道“窄门”，走进一座“天方地圆”的房子。二楼，一位老头儿沿着四方的走廊慢跑；一楼，一位老太太围着天井圆形的水池擦拭，他们是导演陆庆屹的父亲母亲，也是整部纪录片的主角。

2014年的春天，2015年的春天，2016年的春天，每年春节回老家过年的陆庆屹都会拿着带有录像功能的相机对着家中老父老母，记录他们的生活。期间亲戚来拜年、邻居来送腊梅、姐姐陆庆伟从东北回来探亲、哥哥陆庆松从北京回来过年……这些人是片中无设定的配角，又都是各自生活中的主角，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被记录下来，成了影像资料，它是这个家庭珍贵的回忆，无意间也成了中国乡土生活的一个缩影。

陆庆屹的父亲陆运坤是一位教书三十七年的退休老师，也是个好玩的老头儿，他的口头禅就是“好玩”。老父亲和老母亲去爬山打野蕨菜，他的鞋底掉了，坐下随手拿山草捆绑鞋子，说“好玩”；听到风吹松林发出的沙沙声，说“松涛，好玩”；在天井的圆池给金鱼换水，对金鱼说“好玩”；对儿女们说起自己的结婚纪念日，笑着对妻子说“十八十八，好玩得很”……陆父还是个玩乐器的高手，在纪录片里他拉过二胡手风琴，吹过长箫短笛，影片中出现的乐器大概有八种，而他会的乐器不下二十种，以致观众开始以为他是音乐老师，其实他是个既理性又感性的物理老师。纪录片里除了自然的鸡鸣狗吠风声，背景音乐几乎都是陆父吹拉弹唱的乐声。

陆庆屹的母亲李桂贤是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家庭主妇，做熏腊肠、纳鞋刺绣、裁剪车缝、包粽子、腌菜、理发……生活的琐碎并没有消减她能歌善舞的文艺细胞，她随时随地会唱歌，年轻时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对歌好手。干活的间隙，她会对着房间的镜子迈开脚步自娱自乐，和老伴去爬山两人对歌，唱到兴起时在田间地头手舞足蹈，跟在后头的陆父亲马上停住脚步，欣赏妻子的舞步 。

2015年的春节有点沉重，姐姐陆庆伟在2014年末因病去世，两位老人因此大病了一场。陆庆屹一度停止了记录，陆母鼓励他：“无论怎么样，我们的生活都要继续；你的生活也要继续，你在做的事情也要继续下去。”

陆庆屹最初拍视频，没想过要把它做成电影的形式并上映，纯粹是私人影像记录，因为拍照一直是陆家的传统，“照片对我们家来说非常重要，我爸妈说这是记忆的物证，他们非常留恋时光，我爸妈结婚的时候连一口锅都没有，但即使这样，每年还是会攒一些钱，到县城请照相馆的付叔叔拍一些照片。”陆父有了数码相机后，也习惯拿来拍一些视频并配上文字旁白。

受父母的影响，从十六岁就开始北漂的陆庆屹，人到中年想记录时间流淌的印记，便拿起手中的相机记录了2013年到2016年四个春天回乡过春节的生活日常。也正是他的记录，留下了姐姐陆庆伟2013年回乡给父母庆祝金婚的欢乐镜头，2014年病情急转直下父母家人对她的呵护，到她因病去世的葬礼过程，都被记录了下来，里面有无声的、巨大的悲痛，但也有永恒的记忆和无尽的爱。

女儿去世一年多，又一个春天，陆父拿出短笛，来回摩挲，“一年多没摸啦，灰也灰完啦，吹也吹不起啦”，乐声再度响起；陆母和老伴春天爬山打野菜的习惯，变成了到坟前陪伴女儿的行为，他们为了保护并美化女儿的坟墓，在坟地周围植树种菜。陆母在女儿坟前回忆往事，“哎呦，还记得我们年轻时候在这里跳过舞，妈耶。”口中又哼起了《青年圆舞曲》，舞步又动起来了，唱一段又念叨一句：“姐最爱跳舞咯，伟啊，你最喜爱跳舞哦……”既像是说给天上的女儿听我们一直都爱你，又像是告诉她我们都很好——“蓝色的大海像天空一样，广阔的大路上尘土飞扬……”

他们一点一点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中走出，回归平常的生活，熏腊肠、做豆腐、晒菜干，到楼顶浇花、赏花、吹蒲公英，养蜂、看燕子归巢……

时间没有在哪个春天停顿，生活也没有在哪一个春天止步，他们继续在经历着一个又一个春天，有欢笑的，有泪水的，有相聚的，有离别的……“每个家庭都有它的诗意，我觉得人需要去凝视自己的生活。”

仲春的清晨，天还没亮，街道上有零星飞驰而过的车声，半空中有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认真记录每天的生活，把它们存起来，你会发现人生将变得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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