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待人（3）

多得没法说，全村全力支持，家家户户倾其所有。牺牲的那个村民是在开山炮中不慎遇难的，他家人的生活是村里负责。“我们这深山沟，以前娶不上媳妇，光棍儿多，现在家家户户开饭庄，城里的姑娘往这儿嫁。我养了俩女一儿，都在外面呢，上大学、工作。你说游人少？不少。五一、十一的时候，一天进山一两万人，进不来出不去的，哈哈。不高兴的事就是有人为了拉生意，撒谎说自己是13人之一，还偷偷说我是假的，为了钱脸也不要了！”

郭亮村在河南本地很有名气，但是河南的旅游资源丰富异常，它似乎还是上不了数儿，在全国的名气就更差那么一点了，加之交通的不便利，这两个“差一点”，成就了我的不虚此行。月亮升起来了，古铜色的圆盘照耀着郭亮村的石头，恋恋不舍离开时，一直回头张望。他年经月，即使再有机缘重游，村庄可能会大变，人心都变了吗！不过，挂壁公路会一直在这里，它是一个闪亮的惊叹号，被人类创造，亦被人类景慕。

草原的草 草原的原

大地、蓝天是人类的终极归宿与梦想。最能代表大地地貌的莫过于草原了。以前也见过小面积的草原，亦无数次想象过，当双脚真的踏上格根塔拉、辉腾锡勒草原时，还是一遍遍被震撼，被感动。站在淹没脚踝、淹没小腿的草丛里，看着知名或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无论远眺还是近观，草原都让人想起网络上正红的那段话：“我还是很喜欢你，像云追着风走了八千里，不问所起，不问归期。”

在草原吃的第一顿饭，是在四子王旗的蒙古包里。蒙古包现在只是个符号，牧民基本定居了，为了保护草场保护生态，现在大面积禁牧。当然，符号也不都是形式化的，异乡人看蒙古包，眼里全是惊喜。酒酣耳热之际，朋友唱起一首首草原之歌，《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雕花马鞍》《敖包相会》《乌兰巴托的夜》《我和草原有个约定》：我和草原有个约定，相约去祭拜心中的神，如今迈进这回家的门，忍不住热泪激荡的心……那一刻，蒙古包的门敞开着，正午的阳光淋漓尽致挥洒在门外广阔的草原上，几只绵羊在草地上慵懒地躺着，朋友淳厚如奶茶般的中音飘旋在蒙古包高高的穹顶。何其幸也，亲历这样的欢喜；何其能也，拥有这样的友谊。

这晚，住在蒙古包里。深夜十二点，我们走到外面，踩在湿润的草丛里。正值二伏，此时的气温却只有十七八度，风吹小草，纤柔簌簌，轻曼的风从四面而来，不管哪个方向，总能拂过脸庞。天上没有月亮，星星格外明亮，北斗星就在头顶，海拔1700米的内蒙古高原草原上，七颗星星忽闪着，似乎伸手可触。大家噤而无声，怕冒犯这美好静谧的光阴。有多久，没有好好看星星了，又有多久，没有感悟到，美，有时反而是渐行渐近的远。如同身边的朋友们，三十多年了，大浪淘沙，友谊越发厚重，也许，有一种情谊就是得益于彼此间始终保持的距离。

车穿行在草原上，偶尔经过几块正在轮牧的草场，漫山遍野的牛马羊，引得人们惊叫奔跑蹦跳，动物们倒是一幅见怪不怪的神情，各自悠然自得。马，是草原上最漂亮的动物之一，它们身体异常健康，步态轻盈，不管站着、走路还是奔跑，一直是那么优雅。有人站在它们面前高声吟咏：“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马，一直低头专注食草，诗，应该是念给自己听的。还有一头小小的牛犊，悠闲地迈着四方步横穿马路，走到我们车前却突然停下脚步，探询地望着车里的人，一双清澈的眼睛水汪汪的，有悲悯的意味。在草原上，和动物对视，观察它们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然后从容地各行其是，是与自然非常开心的亲密接触。

草原的天一直高调地普撒阳光，草原的大地亦按捺不住地变化。清晨日出前，草还是近黑的深绿，凝脂般静默，晨雾也是好的，提醒你什么也别期待。太阳终于喷薄而出时，惊喜来临，草原渐渐露出娇嫩的本色，一片霞光中显出蓬勃的生命状态。八九点钟之后，云蒸霞蔚，气温迅速上升，翠绿始终笼罩视野，目光所及，或一望无际，或山峦起伏。一望无际之处，飘渺着淡绿色的薄雾；山峦起伏之际，则是一团团白色的空气在颤栗。越往草原深处走越寂静，甚至一两个小时不见人踪车影，慢慢就迷离了，恍惚了，清空了。心头一切难以消融的刺儿都轻飘得可笑，深深的解脱感涌了上来。生命的进程便如这草原吧，小草滋生，多汁饱满长大，然后归于泥土，万物都行进在一条亘古不息的道路上，而大地，始终温柔地拥揽着她的儿女。

拐过一个山角，毫无征兆，豪雨倏忽而来，酣畅不凝滞，几分钟后又骤然而止。夏天的雨，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尘沙洗濯，原上的草木越发碧绿起来，如同新生的婴儿。在草原上，看到树木是欢喜的，尤其是大片大片的树木连起来的时候，更证明此地土壤肥沃，生态良好。而那些过雨的树叶，在阳光照射下，即使是一片叶子，它的绿色都有不同，厚的部分、薄的部分、透光的部分，层次分明。下午六七点以后，光线迅速变化，大地反转白天的颜色，碧绿，翠绿，嫩绿，笼罩在一片胭脂红中的深绿——这种绿色被称为祖母绿，最后是黝黑。蒙太奇般，黑幕拉开，万物归隐。只见黑压压的鸟群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碾压而去，无声无息。地上的人们目瞪口呆，轻声叹息“天启”。

生活，过着过着就旧了，所以总有人在路上，不断探寻新鲜未知的世界，去理解什么叫流连忘返，为什么有的地方会一去再去。草原，既可前行，亦可回望来路。前行，是拓展生命的宽度厚度，而来路，全是曾经的自己啊！

江山待人

那一日，中午时分，从红旗渠纪念馆走出，沿着干渠前行。春深，细雨霏霏，渠水清幽，太行山满目葱绿，远处有薄雾。游人本就不多，过了“青年洞”之后，离渠上山，再未见他人。走到缆车处，“请问通向哪里？”“山顶。”“有什么景点？”“步云桥。”步云桥是什么桥？狐疑。还有时间，上去看看吧。来之前，以为仅是参观红旗渠相关设施，没有多做攻略。

六座缆车里只我一人，荡荡悠悠向上而去。瞻前顾后，发现前后车厢里都没有人，下山的缆车亦是静悄悄。好吧，这么安宁，景色即使不如意也认了。

下缆车，沿路标继续走，听到高音喇叭里传出断断续续的介绍，只听清“亚洲最高步云桥”一句。然后看到了桥头立着的吊杆门框，三根高耸的水泥柱砌成门形，上书“有志敢行天上路，无胆惊看云中人”，心中呵呵，有些不以为然。转过弯去，这才看到了步云桥。移步换景！一座目测超过100米的白色单跨索桥，凭空悬挂于两山之间，桥下似是万丈悬崖，云雾，正一波波往上涌。揣测的心，在惊喜中安定下来。

桥面亮晶晶的，刚才的小雨冲刷了山里的一切。走上去，桥在风中微微晃动，举步惊鸿，万事悠悠。白云飘来荡去，在峰谷间忽急忽缓，忽浓忽淡，对面山顶的红色六角亭忽隐忽现。无论近看还是远眺，四周群山都做浅黛，影影绰绰、叠翠含笑。桥的另一端，走过来一个白衣女孩，走得很慢，我走得亦慢，桥上只有我们两人。待到近前，彼此微笑，互为留影，相背而去，大概心里都想着多多享受自我体验。手扶白色钢缆，吹着亘古的风，云雾滑过脸庞，沁润胸腔，不只是一种鸟鸣声从山谷中传来。良久才醒过神，想起一句戏曲唱词：“这神州山山水水，一城一池挂心间。”心生豪气。100多米，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腾云驾雾，心满意足。

然后过桥，仰视山顶之亭，还有一段距离。台阶不算多，也就一两百阶吧，但坡度较陡，咬牙坚持爬了上去。坐在亭子里气喘吁吁望向步云桥，云海翻滚，目光所及皆是梦幻，只能看清近处招展的红旗。休息的当口，百度搜索了红旗渠步云桥：四根钢缆组成，跨度146米，跨度之长在华北罕见（看来，“亚洲最高”也许不权威）。

过一会儿，上来几个游人，不住打量我。其中一位禁不住发问：“你一个人？”“是啊。”到这里来？”“是啊。”见她太疑惑了，我就又多说了一句“我是去洛阳看牡丹，顺路来安阳的。”“我们菏泽的牡丹不比洛阳差，欢迎你去我们那里看看黑牡丹。带着你的朋友!”“好好，谢谢。”独自旅行何尝不是一种安宁，我在心里作答。

几分钟后，看云雾没有散去的意思，挥别菏泽热心人，下山。二次踏上步云桥，整个桥笼罩在浓雾之中，酽酽不辨西东。而半小时前，我看到了最美的风光，瞬间独观沧海。意料之外，偶然所得，匆匆一遇，缘分不浅。旅行如人生，沉甸丰盈的多在细节，刻骨难忘的更是过程。

我们总说无限江山，造化恩赐，反过来也可以想想，是不是江山也会待人。那一刻，不早也不晚，正好赶上，红旗渠步云桥是在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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