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那些光亮（外一篇）

中国实力散文家2020-37

禾素

曾供职于德宏州傣剧团、德宏州政府接待处，现居香港。香港散文学会会长，香港散文出版社主编，德宏师专艺术学院客座教授。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民族文学》《青年文学》《读者》《特区文学》等多家报刊。著有散文集《风中的蔓勒梗》；长篇纪实文学《春天里的人们》。作品被选入多个年度选本，曾获2016、2019《民族文学》年度奖，冰心散文奖等。

1

一人坐在暗夜的家里，想到那一句“梦里已知身是客”时，真想在安静而黑沉的夜里燃一支烟，此时有杯酒在手亦是好的，独酌到天明，何处不故乡？

现今的我，已不愿再把香港唤作他乡。二十六年的时光，在这渡过的每一分一秒都何其珍贵？她在罗大佑的歌里被誉为爱人，他把她唱得早也璀璨晚也璀璨。在我心里，香港，更像是一位严厉而又不失温情的继母，将我从生母手中接过来，没有温柔相待，亦不曾拳脚相加。她总是不远又不近地，客观而冷静地注视着我。得意忘我的时候，给你下一个绊脚，栽倒了才知道什么叫人狂有祸；失望叹息的时候，她又会给你送来一朵玫瑰，让你懂得什么叫柳暗花明。她将我打磨得安静而又沉稳，从前那个野丫头，那个固执、任性、棱角分明、臭脾气的野丫头已经无迹可寻。

谁会因为谁的改变而去认真思考过？在思考中进步，在自省中蜕变。这其间每一步的艰辛也只能抹抹脖子往下咽了！它们曾让你举步维艰，它们曾让你血泪沾身，那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走过来了。你今天安然的微笑曾是多少汗水与泪水换来的，只有你知道。

在暗夜里久久地坐着，没有把灯打开。我暗暗审视着自己，也审视这迎来送往的每一个日子。忽然就有那么一瞬，就想对收留了我二十六年的香港说声谢谢。我总认为，一个人，再有多少才情，再有多少运气，再遇多少贵人，你所居住的城市倘若不对你敞开怀抱，如母亲一般包容你、放纵你、摔打你、磨炼你、把一次又一次的机会给你，你便没有机会成就你自己。最为重要的一点，她会提醒你：在哪里摔倒，还在哪里爬起来。不怕摔的孩子，最终总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而千里之外的故乡，命里最牵念的去处，她总是在微笑中等候，她总是我侠骨柔肠中最温柔的怀想。正如离去的生母，永远在遥遥之处俯瞰着我，护佑着我，她为我留下一片余荫，让我常年不被日晒雨淋；她为我铺出一条玫瑰之路，沿途只见芬芳四溢。

我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无论哪个母亲，都疼我护我；无论险道坦途，都有她们眷顾。为什么我总想多做一些再多做一些？我就是不愿辜负上天赐予我的种种的好。我以为，倘若不将这一切所有的好回馈社会，回馈爱我的人们，那便是一种辜负。

我是个有自己原则的人，从不做违背自己良心或越过自己底线的事，因而也可能会让一些人不愉快。但若是要责怪也就怪吧，我不会因为谁而改变初衷。一个人，总要有所追求，总要有所坚持，才能在短暂的人生不留遗憾。

而我一向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有多少斤两自己最清楚。从前小学老师就教过我们：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而黄霑大仙歌里更是有唱过：“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怕拼命怕平凡。有得有失，有欠有还，老天不许人太贪。”

2

从维多利亚港往回返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我对午夜这个词特别钟情，它总是带有一些暧昧，一些遐思，或是一些暖意吧！

从一百一十八楼香港圆方那间著名酒吧乘电梯回到地面，坡哥说这是地球上最高海拔的酒吧，的确，感觉乘火箭从某星球回到地面，从天上回到人间一般。

计程车从维多利亚港飞速驶过，香江两岸，高楼耸立，灯火璀璨，真真是流年无限好啊！

想起午后到某酒店门口接孜哥，车门打开，见到一个安静的曾志伟。他走下车来，安静地，极有修养地伸出手与我轻轻一握，算是招呼过了。总是在电影、电视及综艺节目中见到一个热热闹闹的他，忽然这么静静地立于你的面前，一时间竟不知怎样去招呼才好，那就彼此都安静以待吧。

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四年，见过许多稀罕或不稀罕的物事，从那座城到这座城，中间隔着什么，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我再一次想到，我是谁？我为什么来到此处？我将要去往哪里？

从十万八千里之隔的小城芒市，那一个连车马都是慢慢行走的小城，到这仿佛来阵风你就要飞跑起来的国际都市，对比这么大，落差这么多的地方，怎么你的心总被那一片柔软的绿荫罩住，从来就没有变过？所谓初心，便是如此？

无论发生什么，在你身上，无论是巨大的欢愉或巨大的痛苦抑或是巨大的成功，你的心总是如无风的水面一般宁静。狂热这个词，没有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很多物事，我总能透过它表面的光鲜亮丽一下穿透它的本质，因而我不会失控，不会发狂，不会沉溺于表面的虚浮而久久不放手。许多人，甚至自己身边亲近的人，都以为你会因此而狂妄，因此而自满，会在鲜花和掌声中失掉自己。没错，我会因为我是我而感到骄傲，母亲给予的生命总是独一无二。或许没有人懂得，一个只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的人，不会以名和利为彼岸，名利只是浮在华贵桌面的一片沙尘，攒足气一吹，便四处飞散，你哪里还能寻得到它们的影子？

车窗外的景物一掠而过，哗哗哗就飘过去了。命运这东西不正是这样，扯着我们呼啦呼啦往前跑，我们不是回头的小鹿，只能义无反顾地朝着前方奔跑，直到精疲力竭，直到生命终止，直到再也跑不动。

你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千里之外的故乡你回不去？而客居了二十六年的城，你一直就是个过客？你那无处安放的乡愁，有谁能懂？向前奔跑，向前奔跑！“梦里已知身是客”，多么美，又多么苍凉。

3

机场候机厅窗外那一抹夕阳的金色光亮，让我原本平静的心陡然伤感起来，一直缠绕的那个顽固问题又冒了出来。

走遍天下又如何？你不停地在路上，你让你的状态始终处于流动的江河一般，一直向前奔跑，不知所往，不惧未来。

你的不停往前走、往外走，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懂得。也许你自己都不明所以，这是要在流动中寻找一种安定，抑或是在奔跑中寻找一种力量，那种能让你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究竟会是什么，才能够让你安静下来，稳稳地待在某处，让你不再拔起向前奔跑的脚步？而此刻，身旁一位年轻的母亲对你善意地一笑，都让你忍不住眼前一热。你这是有多缺爱缺温暖呀！流浪的猫。

想起某次原本是飞回芒市的航班，却又选择飞回了香港。我不知道对我来说到底哪一个地方才真正叫作“回去”？“回”芒市，“回”香港，是我常挂在嘴边的话题。半生中的前24年，芒市给我最美好的滋养；而后26年，香港给了我最严峻的历练。我感谢滋养也感谢历练，我感恩福报亦感恩业力的牵引。它们让我在过去的五十年中，有喜有悲，有起有落，有笑有泪。我不知道余生我又会走向何处？那两个前半生常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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