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荒诞者

秋子

莫尔索是一个不符合道德常规的人，是人群中的异类。母亲去世，他没有哭泣，也记不清妈妈临终时的具体岁数，还拒绝了开棺看妈妈最后一面的提议。母亲下葬后，他次日便和女友去游泳，看喜剧电影，从未流露出丝毫悲伤的情绪，似乎母亲的离世对他来说只是日常生活里一件微小之事。

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替邻居雷蒙写一封羞辱情妇的信，在雷蒙打了情妇后，他亦没有价值判断，“表示怎么都行”，便答应雷蒙去警察局提供片面的虚假之词。当女友提出想和他结婚时，他觉得结不结都行，女友问他是否爱她，他说：“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可以肯定我并不爱你。”

莫尔索就是这样一个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生活枯涩、无聊和空虚的人。但到了小说后半部分，莫尔索因为杀害阿拉伯人而入狱，此时他作为生活的“局外人”，以他的视角来呈现审判会上众人的价值观念和表现，才发现真正荒诞的是莫尔索之外的人和这个社会。

法官和陪审团这次审判会上的逻辑，并不是以客观的犯罪事实和犯罪动机作为依据，而以他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泣，以及表明莫尔索冷漠无情的生活细节，以主观的伦理道德价值判断来把罪名加在莫尔索身上。客观性被悬置，众人都以主观意见侵入司法体制，这本身就充满了荒诞性。

越到小说最后，越发觉得莫尔索才是清醒的，准确来说，他是清醒、冷漠的荒诞者。莫尔索并不是茫然、没有自主权的提线木偶，相反，他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以局外人的姿态远离社会，保持着自我意识和个体价值，成为常规惯例的背叛者。他生活在自己的天地里，关注内心情感与自身体验，他对一切不置可否，不作价值判断，以顺应自然、满足生理本性的方式生活处事。他清楚知道，“有朝一日，所有的其他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判死刑”，他也知道自己和母亲之间的感情是怎样的状态。他看破了自然的规律和现实真相，以察而不为的状态活着，他亦不是传统观念上的悲观，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理智”，即知不可为而不为，知无意义无效则不为，基于清醒的认识凭借本性处事的行动是莫尔索应对世界的态度。

这样的人物塑造则源于加缪本身对“荒诞”哲学的理解。他认为，荒诞是意识的突然觉醒，将人从似是而非的日常生活中解救出来，成为远离其原来生活轨道的局外人，并对自身所处的环境加以审视，充分认识到自身的命运。因而荒诞本身也有了相应的意义和价值使命。

人们在常规重复的生活中，会逐渐衰弱生命力以及丧失自我意识。莫尔索则像“空心人”河流中逆行的一位旁观者，在普世价值的上空打响了一枪，留给读者一个充分反思自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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