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凤莲
重返天一阁,二十四年已经走远了。一次、两次、三次地到来、造访、浮想联翩,整整两纪的光阴流转,可一切似曾相识,依旧是气温薄寒,天色肃然。灰朗的调性,依然吻合着这座建于1566年,距今四百五十多年的藏书阁的时光苍古、史诗岁月。
光线晦暗,黄昏悄然拉开夜晚的大幕,也许这等氛围更适合凝神注视吧,定睛凝视暗黑中的什么东西,总会捕捉到让人领悟与思考的部分。
所有崇敬、仰视的心态或者仪式,都应该是这般肃穆吧?一如一点点下滑的清寒,想必也是一种感应。世事纷纭,原本就是环环相扣、彼此呼应的。
因果轮回的原与源,让我的思绪跳腾起来,归来与守望,都是为了重溯初始的地方。
这就是天一阁的前世与今生,这也是天一阁的命运: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让无望的事情做出了希望,并做成了千古传承。
那么遥远的当年,为了达成一种心愿,却不承想竟然成为了一种不惜倾家荡产、万险不辞的理想,让整个家族的人前赴后继、排除万难,就是为了兑现当年那个让文明延续的这些典籍,能够代代相传的痴梦,这真的是近乎“虽九死而不悔”的壮举。
天一阁的保存、守护,时至今日被用心地拓展护卫成文物遗产,这是向那位勇士一般的创始人范钦最好的礼拜、最好的致敬。
在江浙一带,诗书鼎盛,物阜民丰,庭院的传承不在少数,大多也成了见证旧时生活、富贵人家的存照。这些名人贵胄,不过是顺时应势地维护着他们存在过的所谓生活的品质、情趣、雅赏之类的嗜好,不费周章就能光泽后人、延绵传世。
而天一阁不一样,范钦的伟大与不朽,是他在财富、安逸、荣耀与梦想之间所作的选择、所进行的托付。一代人的锦衣玉食钟鸣鼎盛,那是一种自我的享用,而几代人,甚至是一个家族承担的誓言承诺与责任,那是不同凡响的自觉与选择。大富大贵而行善的人有之,但大富大贵而担责肩负使命的人,用财富滋养文化,用财富为文明保驾护航的人,那是不同凡响的伟人、高人。
有书家形容及评价范钦的人生经历与官场遭际的种种,就用了这么一个词:“心理筋骨”。选择做一个正直的有良知有抱负的文人,甚至文官,在那样的时势里,甚至在任何时势,都是谈何容易?而范钦遭受的种种波折,自然给他的“心理筋骨”塑造出另一种不同凡俗的形象。这和他能成为一个明朝优秀文人的典范、不可替代的成功的藏书家,所具有的惊人意志和毅力,也有着相互塑造的密切关联。这种观点确实有洞见力:正是因为有了范钦的痴迷与不折不挠,才成全了天一阁,也成全了“中国现存历史最悠久的私家藏书阁”这样一笔不可复制的财富。
接下来,意愿与意志如何变成一种不可动摇的家族遗训,那实在是一场无比悲壮也是蹇转跌宕的超级马拉松。时间的流淌如此多变,命运的诡异如此无常,一个人的来路归途尚难规划,何况是命同纸薄的书、藏书、藏书阁?我几乎没有勇气去想像这么一场漫长的接力赛,背后的苦役和折腾,是怎样的不堪重负,是怎样的无从诉说,掂一掂都觉得沉重,碰一碰都觉得烫手。这真是个可歌可泣的奇迹!
岁月不全是无情的,沉缓流动的时间也该肃然动容吧。又一个朝代到来了,《四库全书》的编辑,采录了天一阁进呈的数百种书,终于让天一阁大放异彩,也终于让范钦及其家族后人的相守相传,种种纠结纷争悲悼艰辛,终于有了一次告慰世道的亮相和交代。一切的付出与承受,一切的折腾与不堪,原来都是值得的。
《道德经》谓之:“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
《易经》说的是:“天一生水”。
儒家的天人合一论,恰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不分彼此、浑然忘我的正论。
有一个明朗清爽的人生,有一个坦荡开阔的心境,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温婉,有一种修心养性的侍俸,有一种清虚入怀、不屑得失、无问西东的情怀,如此,还有什么不淡泊宁静、不洒脱畅达呢?这于我,是多么难得的相遇和领悟。一而再再而三的到来,命运的安排还有着更多的情缘。
二十四年前,一个正在孕育的生命,随着母亲的脚步巡行于此,那些烙在脑海里的精神版图上的印记,那些娘胎里感应的领悟,是否真有传递?
二十四年后带着儿子重返天一阁,实在是一个酝酿了两个年轮的心愿。这个心愿的呵护,比看着他一米八多的身高还要郑重其事,所有的祈福都在不言而喻里。
天一阁旧址前面,修建了很多新的胡同,原貌的印迹已经不存在了,走过胡同,就是走过无数历史的轮回,尽管眼前的一切不外是有点简陋的仿造。
那么漫长的时日,无论是老树的绿叶,还是砖石甬道庭阁,都被时间层层叠叠皴黑成一种色调了。我们跨过的门槛,我们留连过的庭院,我们经过的水池,我们进出过的楼阁房舍,我们在陈列柜边凝视过的图片册页,无一不在诉说着时间和意志从对峙到和解、从守护到回报的故事,一个长长的关于因果轮回的美好故事。书籍、藏书、藏书阁,真的是文明智慧从成全到滋养,初衷千秋不易,明心岁月可鉴的美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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