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破窑
亮娃每次到学校都是全身白扑扑的形象。他头发上、衣服上沾满了面粉,他曾从耳洞里挖出一个像玻璃球般大小的耳屎,那里面面粉的成分要占很大的比例。
亮娃家开了一个米面加工厂,生意不错,他也成了没有工钱的帮工。十几岁的亮娃变成了“白首翁”,这是非常残忍的,他“斗鸡王”的称号刚被金鱼挑落不久,我们却无法把他现在的形象与这个称号联系起来。我们没有想到亮娃竟然在那个小小的加工厂内偷偷练就了神弹子神功,百步穿杨、从不落空。
成功都与孤寂相伴,亮娃的神弹子也不例外。他老爸负责白天的生意,晚上和节假日由他负责,我们都叫他“厂长”。这个厂长并不好当,还得兼顾保安的角色,晚上亮娃睡在加工厂里,待来米面加工的顾客走了,亮娃要收拾加工厂,把那些散落在边边角角的面粉屑收集起来,足有小半筐,这是他家那几头猪的饲料。
跟猪争食的是那群神出鬼没的老鼠,它们常常成群结队地过来掠夺,加工厂的电线也屡次被咬断,差点儿引发一场火灾。亮娃用了扑鼠夹,夹过一次后,老鼠就不会上当了。这让亮娃头疼不已。一次亮娃跟小风去打鸟,亮娃受到启发,弹弓能打鸟难道不能用来对付老鼠?亮娃说干就干,他用小指粗的钱丝做弹弓架子,皮筋是自行车内胎剪成的,面条宽、一尺来长,弹子是精心挑拣的鹅卵石,玻璃球大小,包弹子的包皮用牛皮做的。所有的用料都相当讲究。这个是按照小风的弹弓标准做的。
晚上,亮娃一直没有关灯,他相信老鼠一定按压不住食欲。果不其然,一只老鼠鬼鬼祟祟地出现了,它似乎不大放心,左瞧右看,确保安全后,它沿着墙沿奔跑,向米粉筐爬去。亮娃早已准备就绪,迅速开弓引箭,叭!弹子正中老鼠腹部。老鼠眼睛似乎要鼓出眼眶外,双耳贴后,胡须竖起,身体蜷曲一团,痛苦地抽搐四肢。它死前来不及叫一声。弹子击中老鼠略有动静,藏在各个角落的老鼠可能有了感应,半天没有出来。亮娃坚信老鼠一定会出来,而且他判定它们会走一条固定路线。这时,一只瘦小的老鼠又钻了出来,它没有走亮娃设想的那条常规路线,而是沿着墙角的柱子往上爬,再顺着连接电机的电线往下滑。亮娃不敢出手,弹子打中老鼠会在柱子上发出很大的声响,老鼠听见后一晚不会出来了,电线上方是瓦片,击中老鼠弹子说不定会弹在瓦片上,也会有声响。亮娃耐心地等。那只瘦鼠把身体吊在电线上,一记“倒挂金钟”,爪子紧紧抓住电线,头扎进米粉筐里吃面粉,只有小半截屁股和尾巴在筐外。说时迟,那时快,一霎时亮娃拉开了弹弓,瞄准,松手,弹子飞奔而去,那只瘦鼠也没有发出声响,直接掉进了筐内。亮娃一晚能打死十几只老鼠,为防止老鼠警觉,他每次都会清理案发现场,不留下老鼠的体味。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亮娃不知不觉中练就了一手神弹子的功夫。当然亮娃免不了会在我们面前卖弄一下,凭借神弹子亮娃自封“养由基”称号,大有向“小李广”小风挑战的意味。一山何曾容过二虎!我们也一直盼望他俩能分个输赢,我们撺掇他俩比试过几次,技能相当,难分伯仲,但二人互不服气。
一天晚上,镇上放电影,是李连杰主演的《无敌小子》。这么好看的电影岂能放过,那天亮娃发了火,他老爸才同意他去看电影。看完了电影,我们还沉浸其中,在回家的路上我们模仿着李连杰的动作,嘿哈比划不停。小风和亮娃手痒不已,两人又有了较量的念头。小风指着头顶的路灯说,我们打灯吧。亮娃怔了一下,说谁怕谁。小风笑着说,站着打不算本事,我们打“流动靶”。亮娃不解,用手搔了搔头。迎着灯光,我看见亮娃的头皮屑纷纷扬扬,落满了他的双肩,像刚从他家的加工厂出来,身上有一层白白的面粉。
小风说,我们边跑边打,跑到路灯下边才发弹就算输了。
亮娃一口答应。
比试开始。他俩跑,我们也跟在后面跑。两人边跑边掏出弹弓。左手拿着弹弓,右手掏出弹子,装弹,拉开皮筋,瞄准,松手,弹出。随着他俩嗖嗖地发弹,路灯叭地应声而灭。那天出了鬼,“小李广”小风在奔跑中掌握不了平衡,他的弹子失去了准头,竟然没有打中一盏灯。黑夜中,人在十米开外吸着点燃的烟,小风叭地一弹打过去,烟灭人不觉,出现这种情况我们纳闷不已,这有点不像小风了。亮娃发挥正常,没有愧对“养由基”这个称号,发发命中目标。从南街到北街,一路过来,无一盏路灯可以幸免。
第二天,学校又有了新的兵器谱排名,“亮娃的弹弓德进的嘴,金鱼的膝盖老三的腿”,小风被从“四绝”中除名。亮娃特别开心。可是他的笑脸到了下午就变成了一张哭脸。派出所的两个民警到了学校,他们找了校长、老师,当然也找了亮娃、小风,还有那晚一起看电影的几个伙伴。小风没事了,他一口咬定那晚他没有打路灯,而我们的证词也证明他确实没有打中一盏灯。当亮娃被塞进警车时,我们看到了亮娃不畏强权、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他很镇定,像电影里看到的那些被枪决的英雄,有“十八岁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悲壮。
警车开走时,亮娃双手抓住车窗上的两根钢筋,他的眼泪一下子哗哗地流了出来。他再也憋不住了,刚才的镇定都是装的,现在崩溃了,号啕大哭,我们听不到他哭泣的声音,我们只能看见他的嘴,张得比德进的嘴还要大。
亮娃被派出所关了两天才放出来,他老爸为此缴了五百块的罚款。一回到家,他老爸就开始教训他,用铁丝抽打,这是我见过最血腥的教育子女的方式。那铁丝抽在身上,头一弯,扎进了亮娃厚实的脊背,血冒了出来,整个脊背星星点点,我想到了那些老鼠,它们的血跟亮娃的血一样,像绽放的杜鹃花,鲜艳,夺目,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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