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皮筋的音拍再也不会响起

汪破窑

看着这个面容苍老憔悴、身体臃肿的中年男人，我不敢相信他就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孔夫子。看着他，耳旁又响起了那优美的旋律。

下课铃声是我们的集结号，我们冲向属于自己的领地。最近流行跳皮筋，我们一般不会参合女生的游戏，我们站在一边看就已经是享受了。男生也有跳的，身体不柔和，笨手笨脚的样子，像是专门过来捣乱的。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能把女生气哭的孔夫子，倒不是说孔夫子调皮捣蛋，而是孔夫子长得像当时正红的“四大天王”中的郭富城，人长得帅气，身材也好，身段比女孩子还要柔，还没有变声的他像一个女孩子，他唱张雨生的《大海》，堪比原唱。你说气人不。“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孔夫子的声音一响，我们会屏住呼吸来听，我们甚至会嫉妒地骂他是“假女娃”“死太监”，但不得不承认，他跳着皮筋唱着歌特有感觉。

跳皮筋的动作花样多，分为单人跳和集体跳两种。单人跳由两个人用腿绷着一根三四米左右的皮筋，一个人在中间跳或是多人依次轮流跳，这个没多大意思，我们还是喜欢集体跳，人多，热闹。多人跳皮筋得长一些，这倒不是难事，谁家里还没有一两个废弃的自行车内胎，用剪子一划拉，剪成指头宽的条，条条相接，可根据参与人数决定长短。集体跳可将皮筋拉成各种图案，最土的就是三角形、四方形、五角形，这是那些胖丫头和捣乱的男孩子跳的；那些活泼可爱的女生，或是有孔夫子参与，皮筋就得拉成菱形、波浪形、扇形，以及一些意想不到的图案，但这些图案无规律可循，今天能弄出来，明天却弄不出那个样子了，有瞎猫撞上死耗子的味道。要玩出个花样就得孔夫子出马，孔夫子像一个指挥官，那些平时不搭理男生的女孩子却对孔夫子的话俯首听命，皮筋这样穿一下，那样拉一下，就成了一个扇形，你不服不行，别人折腾半天都搞不了。

玩跳皮筋我始终是一个配角。因为跳皮筋有刘芳的身影，我甘当这个配角。我五音不全，唱不出孔夫子的调调；我跳皮筋像一只大笨熊在走钢丝，那是何等的险象环生，何等的滑稽可笑。庆幸的是，我有自知之明，能当绿叶也是快乐的，至少我可以近距离地看刘芳。按照惯例，我主动地去绷皮筋。孔夫子说，老三，你也跳吧。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我从来没有跳过，难道想要我出丑？我看了身边那几个女生的表情，她们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我犹豫了一下，拒绝了。孔夫子又说，老三，你跳吧。那几个女生好像懂了孔夫子的意思，也跟着说，老三，你跳吧。我没有说跳也没有说不跳，身体在那里僵持着。

扇形的皮筋迎着太阳，闪着调皮的光芒，它似乎也翘首以待。孔夫子上前使劲把我往刘芳那里一推。我跟孔夫子说过喜欢刘芳，她微笑的时候会露出一颗小龅牙，特俏皮可爱。我差点儿扑在刘芳身上，我故意生气地瞪着孔夫子，内心却对孔夫子充满了感激。很多同学都想看我在女同学面前出丑，也在一旁起哄。鸭子已经赶上了架，我只能豁出去了，况且刘芳也看着我呢。孔夫子和另几个女生跟着跳。刚开始，我动作僵硬，只是简单地挑、踩、压、踢，跳着跳着我不自觉地使出了跨、摆、碰、绕、掏，这些动作我竟然无师自通。孔夫子虚晃一枪，跳出圈外，他有些怀疑，有些动作只有他和少数的几个女生才能连贯地使出来。我不知道这些动作是怎么出来的。孔夫子惊讶地看着我，冲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他又跳了进来。其实不止是孔夫夫惊讶我的表现，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跳过皮筋的人来说，跳得如此好，怎能不让人刮目相看。我们开始斗跳，把动作连贯地使出来，又把这些动作排列变换、穿插组合，跳出了更多的花样。其他跳皮筋的和玩其他游戏的都停下来了，他们聚拢过来。孔夫子的声音愈发清脆嘹亮，我们在歌谣中兴奋地跳着，每个人的嘴角都露出了笑容。“马兰花、马兰花，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四五六……九五六、九五七，九八九九一百零一。”

我看见刘芳嘴里唱着歌谣，双腿跟着拍子，朝着我的方向跳了过来。我今天的表现确实太意外，他们对如此出色的我充满了好奇。我和刘芳迎着面跳，有点儿像城里人在跳舞。她没有对我说话，我却能感受到她的热情，她冲着我笑，那颗小龅牙露了出来，像一粒洁白的玉石，闪着银光。孔夫子跳了过来，他冲我眨巴着眼，示意我不要声张，我知道他肯定要搞恶作剧了，却又对他的坏招很是期待。他猛地推了刘芳一把，刘芳一条腿刚好跳起来，另一条腿站着，被孔夫子一推，她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我身体一歪，失去了重心，本能地抱住了刘芳。我们两人摔倒在地，我们赶紧分开，尴尬地站起来。我羞愧得涨红了脸，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这时，传来大家的狂笑和喊叫，我看着刘芳，刘芳也看看我，我俩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刘芳假装要打孔夫子，孔夫子却跳进了皮筋圈内，唱起了歌谣，我们只顾着高兴地跳皮筋了。

唉，老孔就这个样子，你跟他说话，他是没有反应的。老孔妻子的话，一下又把我拉回到现实。往事支离破碎，像老师在课堂讲解的题，太多的细节我们已经遗忘，有答案也无法解释出个所以然。孔夫子因生意失败，从此一蹶不振，一日三餐都喝酒，逢酒必醉，一次醉酒睡在门口的凉床上，过堂风一吹，整个身子就瘫了，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我简直不敢相信，昔日校园十大帅哥之首，那“郭富城头”一甩，不知迷住了多少小妹妹，现在成了这副模样，任谁都无法接受。

想起了儿时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的眼眶想必打湿了，我假装擦眼镜的灰尘，悄悄地拭去隐藏在镜框内的泪花。我跟他说了很多话，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他嘴里发出沉重的呼哧呼哧的声音，我知道，跳皮筋的音拍再也不会从这个男人的嘴里响起，但愿留在他心中是童年的印象，那是一个美好的世界，也充满了美好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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