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说过你的眼睛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可能会惹你生气。
没事的,都过去这么久了。
因为我讨厌你,每次看到你趴在课桌上望着天空的时候,你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好像你的心里藏着很多很大的梦想,我觉得你很假,很虚伪。所以那个时候我很讨厌你。
这个我真的没想到,原来我这么招人恨。
不是恨,只是讨厌。
我把手里的酒也喝完了。
陈雪的长岛冰茶上来了,我又给自己点了一杯威士忌。
对不起。陈雪喝了一口长岛冰茶。
没事的,这么久了。
好几年前我就想找个机会跟你道歉。
真的不用。
不是这个,是那次班会的事情,我当时做得太过分了。
我想再好好喝一口酒,最好是威士忌,但是我的杯子已经空了。
我应该跟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道歉。她一抬手,杯里的长岛冰茶也空了。你们可能已经忘记了,但是我还记得,我骂了你们,说你们的梦想都是很扯的事情,还把自己觉得唯一正确的人生梦想和人生规划都说了一遍,而且是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情绪。
我的威士忌终于来了,我喝了一大口。
你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
记得不清楚了,我说。说完我就很后悔,更加深了我对自己的厌恶,我为什么这么虚伪,我明明就记得她说的每一个字,甚至我一闭上眼睛,当时空气里的味道我都能闻到。
我说我的目标是考上一所本地的大学,学一个找得到工作的专业,最好考个公务员,26岁之前嫁人,30岁前孩子上幼儿园,平淡过一生就可以了。陈雪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酒杯,眼神落寞。
这些你不都得到了吗?我说。在五年前那次她主动添加我的微信之后,我多次跟班长打听陈雪的近况,她确实考了省城武汉的一所师范大学,学了文秘专业,毕业后考上了我们县的公务员,并且26岁嫁人,嫁给了县城一个中型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第二年孩子就出生了,是一个男孩儿,算起来男孩儿今年三岁,要上幼儿园了。唯一不一样的是,陈雪今年是29岁,她的“理想人生”比计划中提前了一年。
是的,都得到了,但是我很羡慕你你知道吗?
我笑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趁机喝了一口威士忌。
你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说得大一点儿,你有自己的理想,而我没有。
我的脸有点儿微微发烫。
其实我没写出什么。
但那是真正属于你的东西,你一个人的东西。
我不想跟她说我这几年的真实生活,写作中的遇到的问题,北漂生活的艰难,我不认为她能真正理解到。我沉默着。
我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样过,我该做的事情好像都做完了,我之前过得太现实了。我喜欢长岛冰茶,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我说。
有一天我在网上刷到一个故事,说杨千嬅有天晚上去找黄伟文喝酒,一晚上连喝了八杯长岛冰茶,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然后杨千嬅就自己打车走了。之后黄伟文就写了那首《可惜我是水瓶座》。
还有这个故事?
反正是网上看到的,也不知道真假。那天晚上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们县城你也知道,根本就没有可以喝到长岛冰茶的地方,那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我在App里找了一个武汉的酒吧,一个人开车就去了那里。
我看着陈雪,她的眼睛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不知道是她喝多了还是我喝多了。
你喝了吗?
喝了,我叫了八杯,但是好像没喝完。我醉在了酒吧。
我吐出一口气,好像是在为她感到担心。
你知道吗,这是我出生以来做过的最出格的一件事。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这种必须让自己处在规划中的意识,从幼儿园开始,我妈就会拿一张做算术题的白纸贴在我床头的那个小衣柜上,上面写着我每天需要做的事情,从起床先穿上衣再穿裤子开始,一直到晚上睡觉,我的全部都写在那张纸上。那纸张跟了我二十多年了,我再也没有摆脱过它。哪怕是我妈前年的时候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它还是贴在我的脑子里。
陈雪的手肘贴在桌子上,两只手掌捧着自己的脸,像是在强撑着。我们几乎一进来就开始喝酒,没怎么吃东西,空肚子喝酒是最容易醉的,这也是前女友教给我的窍门。
马亿……你肯定不知道,我一直在关注着你,说难听点儿就是监视,上学的时候我讨厌你,后来我是嫉妒你。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你是你家的独生子,我还是女孩儿,你怎么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做你自己,而我就不能,我也不敢。你发表在文学杂志上的那些小说我全都看过,我家里有一小堆杂志,上面都有你的名字。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能赚很多钱,后来我才知道,像你这样的所谓青年作家,可能连老家县城那些在工地搬砖的小时工都不如。但是你怎么就能在北京生存下去,我嫉妒你,真的,我……
陈雪的声音有些拖曳,脑袋也不停地往下点,托住她脸颊的那两只手好像在剧烈的运动之后失去了支撑的力气。
你喝多了,要不找个酒店住下来。我拍拍她的手臂。
她突然抬起头,朦朦胧胧地闭了闭眼睛,大概是同意的意思吧。她还有一些意识,伸手就把身边亮红色的手包抓住了。我结了账,把她搀起来往外走。在小酒馆的不远处刚好就有一个小型的快捷酒店。我用她包里的身份证给她登记,然后帮她支付了租金。酒店前台让我也登记一下,我说把她送上去就下来,前台也没说什么。
酒店的地面软绵绵的,而且我感觉很滑,脚下像是没有根,有些站不住。我心想,幸亏是在我的出租屋附近,踉踉跄跄地走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刷开门推进去,刚把陈雪扶在床上坐下来,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陈雪伸出手臂,一下子把我挽进了怀里。我像是陷进了一片软绵绵的白云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痛。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和衣睡在被子里的,房间里没有陈雪。我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摸到手机,上面显示才上午7点42分。点开微信,在最近联系人的那个页面翻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陈雪的名字。我退出微信,点开通话记录,上一次跟我通话的是一个被13人标记为诈骗电话的号码,屏幕上面显示。没有陈雪,没有那个来自湖北黄冈的陌生号码。我看着窗外北京的阳光,怀疑自己是在梦里,难道梦还没有醒,而我以为自己已经醒过来。这样的梦我确实做过好几次。但是这个阳光照在我左半边的手臂上,热量是那样充足,它是在有意提醒我。我感觉得出来,昨晚的啤酒还在我的胃里。我点开微信,拨通了高中班长的语音电话。他显然还未醒来,被我的电话吵醒,似乎是吓了一跳。因为我还从未这样找过他。我说陈雪昨晚来找我了,后来又走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陈雪?班长仿佛吃了很大一惊。说陈雪已经失踪了很久,大概有一两个月了。我说不会吧,别逗我玩儿。他说是真的,她老公和家人已经报了案,寻人启事县城里贴得到处都是。你小子不会是一直暗恋她,心理变态了吧。
我挂断电话。我不相信自己是在做梦,我掀开被子跳下床。昨晚我们进酒店的时候是拿陈雪包里的身份证登记了的,而且酒店前台肯定有摄像头。
我跳下床,我要去向自己证明,我没有做梦。我走出房间,头顶忽然传来了那熟悉的旋律:
“如何笨到底 但到底 还是我
谁人待我好 待我差 太清楚
想继续装傻 却又无力受折磨
心里羡慕那些人
盲目到不计后果
……”
新闻推荐
白玉兰奖入围名单出炉第二十七届上海电视节将于6月6日至10日举办。近日,组委会公布白玉兰奖入围名单,《山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