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买书记
谢其章
《书店寻踪———国营古旧书店之旅》，韦力著，中华书局2018年9月版。这本书如果韦力不来写，谁也写不来，勉强写了也就是浮光掠影的印象记而已。单说旧书店的库房和内柜，你就进不去更不用说拍照了。书中所说北京的国营旧书店六家，除了“雁翅楼”，我均有购书的经历，虽然谈不上“美好的记忆”。我说过“淘买旧书，一方面是最心爱的书，一方面是最讨厌的人。”游走两者之间，脾性始终是病态的。书里说“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四日，中国书店在演乐胡同正式开业。”这家深藏于胡同的旧书店，我曾经慕名而去，留下极坏的印象。老胡同老院子老作派，“先敬罗衣后敬人”“看人下菜碟”，自是难免。旧书店与新华书店的最大区别即是，“买不起必被看不起！”书里所说北京之外的国营旧书店，我只去过济南的一家和上海的两家，济南之行，可说是我的淘书生涯受到最高规格“礼遇”的一回，可惜书资匮乏，气魄不大，本来可以买到更多更好的货色。如今像祥林嫂一样怨天尤人，活该。本书透露旧书店“诡计多端”的经营之道，很有趣，对我而言却再无实践机会了。
《爱看书的插图》，汪家明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9月版。作者写过两本谈中外文学插图的书，这是第三本。这一本谈的全是外国文学名著的插图，插图之外也讲书的内容梗概和个人阅读感受，真正图文并茂的好书。那是一个插图的黑白时代，就算原图是彩色的，印到书上也转为黑白，我不大喜欢黑白插图与彩图混合的书。一本书成为名著之后，便会有不止一位的画家愿意为名著作插图，随之带来一个版本问题，也是一个藏书的问题。也许，将一本书的不同画家插图的版本收藏齐全，难度极高。更加困难的是，由于中译本插图不大可能将原版插图照单全收而只能挑选一小部分，甚至仅两三张，所以就插图本而言，彼岸遥遥。寒舍收藏有1950年三联书店版《安娜·卡列尼娜》，厚厚上下两册，插图呢，上册一幅，下册一幅，“聊胜于无”罢了。作者汪家明最喜欢列夫？托尔斯泰“我的毕业论文打算以托尔斯泰为题”“后来我苦于有关托尔斯泰的研究资料浩如烟海，做他的毕业论文太费时间，便转做汪曾祺。”从托翁到汪曾祺，这个弯转得太猛，一下子将我从阅读快车上甩了出去。
《民国影像》第二辑，同济大学出版社2013年2月版。本辑有篇《惇信路81号忆往》，是难得的回忆大城市里私宅的文章。城里面镇子里面，私宅有的是，可是历史太短，未敢言老。上海敦信路(今武夷路)这幢私宅，利用的模式是“租地造屋”，向地主一次性付清二十或三十年的租金，然后造屋。约定的年限到期，地皮及地面建筑全部归原地主所有。这样的模式，投资较低，而且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建造房屋，诚人生一美事焉。文章附有“1936年武夷路自住房初建成的前院南透视草图，右侧为合资建造的游泳池”、建成后的“临街大门”图、“南立面”图及“1942年在底层阳台全家照”，连图带文字，再生动不过的再现了彼时的“贵生活”。这样的豪宅，自不免小偷的光顾，“我家的六辆自行车几乎全部被偷。”“偷走了一百多斤大米，连同少量熟食。”这样的豪宅在军事上也派上了用场，“1949年4月，国民党军队又派人来我家，勒令所有人在24小时内撤离，因为他们看上了我家的楼顶平台，可以作为制高点架机关枪，作最后的挣扎。”如今这房子还在，成为一座有故事的老房子。
《梦蕉亭杂记·旧京遗事·旧京琐记·燕京杂记》，陈夔龙夏仁虎等著，北京出版社2018年2月版。这本书其实是重版书，我拿不准以前买过没有，本着“宁肯买重，不可错过”的意愿，下单。买重有买重的好处，新印本比较三十几年前的本子，纸好字大，正适宜老年人阅读。四本书四个作者，《梦蕉亭杂记》陈夔龙1857年生人，《旧京琐记》夏仁虎1874年生人，《旧京遗事》作者史玄，明代江苏吴江人。《燕京杂记》未著撰者姓名，“从书的内容来看，作者是清嘉庆以后河北顺德人。”按时间的远近来算，陈夏两位笔下的老北京于我们更亲。从另外两书中找寻古城旧貌旧习稍稍费事，偶见“刑部街田家温麺出名最久，庙市之日，合食者不下千人，亦缘垄断得地，街前后有铁匠、手帕等衚衕，皆诸曹邸寓。”马上能对出今名也，刑部街已改名，铁匠和手帕仍从旧名。今天市面上常见热销之“糖炒栗子”，嘉庆年间已有“每日落上灯时，市上炒栗火光想接，然必营灶门外，致碍车马，殊不可解也。”这有啥难理解的，“占道经营”多截客流呗。
《书装零墨》，金小明著，人民日报出版社2014年8月版。民国旧平装的书籍装帧，无论是收藏和评论，都是热点。评论多老生常谈，了无新意，“言必称鲁迅”也很普遍。这本书亦未能免俗，开头的两篇即是，惟取材视角不落窠臼。接下接下来的“朱龢典”“糜文焕”“刘既漂”三位书籍装帧画家，名字便极陌生，未见他书有载。书中最见功力的是这篇《“洋场化”的署名式》，别人读后感受如何我不知道，反正解决了我手里旧书刊封面的不少疑难。破解旧书刊封面绘者真名实姓的小游戏，实属小小的快乐，无法与1958年李霖灿发现北宋范宽名画《溪山行旅图》的“范宽”相提并论。李霖灿称：“忽然一道光线射过来，在那一群行旅人物之后，夹在树木之间，范宽两字名款赫然呈现。”
《徐昌霖文集》，徐昌霖著，文汇出版社2010年7月版。十几年前写作《梦影集———我的电影记忆》，有一章《寻访“十三号凶宅”》，当时所据材料，至今并无增加，拍摄于1948年的这部电影至今仍然看不到。片子当年引发了一场官司，但是没耽搁公映，上座率非常之高。谢添，白光，李景波，魏鹤龄主演，我最喜欢这几位的表演，看不到片子真是太遗憾了。徐昌霖乃本片导演，履历不俗，曾主编《天下文章》和《中国生活画报》(这两个刊物寒舍有存)，编导过《深闺疑云》《群魔》《青梅竹马》《天堂春梦》《方珍珠》《江南春晓》。这几个片子尚能看到，惟《十三号凶宅》也许是题材原因不能复映吧。本书内容丰富而且结棍，那些老演员如石挥、言慧珠、金焰、陶金、蓝马，银幕外的轶闻是难得的史料，如果《梦影集》再版，可补充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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