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花水道与流霞岛

《无法容纳的风景-山口待渡》（钢笔水墨）

林国成作

本画正在广东省美术馆“墨滴星河：林国成作品展”中展出。

●唐文明

临近端午的一个晴日清早，我到七星岩散步，从东门进去，才到桂花轩，就闻到荷花荷叶特有的清香。游船码头旁边有一小片的荷花，今年的花开得好，浅红粉白的花疏密有致，和不远处的七星桥相映成趣。“风景这边独好，江山如此多娇。”桂花轩前郭沫若手书的一副集毛泽东词句的对联，很能助人游兴。

更好看的荷花在红莲桥以南的湖面上。满池荷叶都是新绿，荷花争先恐后地开放，已经呈现出盛花的态势。从桂花轩码头过来的游船，从荷塘中间划开一条水道，没有船行的时候，水道中间波平如镜，两边的荷花倒影在水面上，虚虚实实，摇曳多姿。游船经过的时候，莲花过人头的景致，颇有《西洲曲》的旧时风韵。这条水道有名字，叫做“禾花水道”，是近年为了纪念传说中的禾花仙女而开辟的环湖游线路。

要了解禾花仙女的传说，就先要了解一下星湖一带的地理环境。据《方舆纪要》卷101所述：沥湖在肇庆府高要县，“府北五里，北山诸涧水，汇为黄塘、上揽塘，又石室诸岩之水皆流合焉。春夏潦涨，极目浩淼，多蒲鱼菱芡之利”。北岭山的水，和七星岩地下河的水汇注，在城区以北从龟顶山到鼎湖山一带形成一大片常年积水的湖面和水塘。在这些水域，自然生长着蒲草、鱼类、菱角和芡实等生物，其中芡实品质上乘，得名“肇实”驰名远近。此外，传说还有一种野生的湖稻，非常强壮，长得像房子那么高，湖稻在禾花仙女的照看下，让周边百姓有所收成，免于饥馑。

清代著名学者全祖望主持端溪书院时，曾根据这个传说写了一首诗：“辟支岩下有仙娃，管领三农岁满车，便应姜嫄祠下配，长潴沥水灌禾花。”辟支是个佛教用语，是辟支迦佛陀的简称，辟支岩就是阿坡岩，现在的“卧佛含丹”奇观，佛头恰好就在阿坡岩，说不定古人早就发现了这个卧佛，只是相关的记载我们暂时没有看到罢了。阿坡岩里有双源洞，现在也是可以泛舟洞里的，屈大均《广东新语》说，洞内有水，可以灌溉几百亩水田，当地人就在阿坡岩祭祀禾花仙女来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这一片被称为沥湖的水域，据史料记载，当初作为文人骚客旅游景点的只有石室岩，现在岩下千年诗廊里的摩崖石刻，最早可以追溯到唐代。到了明万历元年（1573年），李材开发玉屏岩、阆风岩等景点，修道筑台，广辟洞阁，并在七星岩留下了“阆风岩”和“流霞岛”两处题刻。万历八年（1580），王泮任职肇庆知府，向两广总督吴桂芳提议建设七星岩景区，开辟环湖山通道，铺设蹊径石磴，方便攀登；为七座岩石系统命名，点题七星岩“石室龙床、沥湖渔棹、虹桥雪浪”等20景并赋以赞诗，特意为“含珠洞”及“蛟龙窟”景点题字。

沥湖周边的百姓，享受着天赐的物产唯求安居乐业；而登岩游湖，赏景题诗，大致就是历代文人雅士来七星岩的专属活动项目。清代庆云寺高僧、被著名学者沈德潜评价为“诗僧第一”的成鹫就写过一首《沥湖》：“隔水看山兴转遥，遍将前路问渔樵。沥湖雨后深如许，珍重扶筇过板桥。”那个时候，隔水看山，要到达山脚，还要扶着拐杖小心珍重“过板桥”。现在连接玉屏岩和石室岩的水泥七星桥，是民国时期才修建的。

中国著名古建筑园林艺术学家陈从周的《梓翁说园》中有一篇《端州天下闻》，写到七星岩的自然美：“山与水相映成趣，七星岩涌出水中，山麓有洞，洞中有水，参错弯头，隐约石矶……”好多市民游客都不知道，当年这种山水相映成趣的景色，和现在的七星岩是大异其趣的。我们可以从端溪书院创始人李材的一方题刻“流霞岛”窥探一下历史的真相。现在的“流霞岛”题刻在阆风岩南边山脚下，绿化带掩映之下，与路面齐平有一向内倾斜的岩石，上面是笔墨圆润的楷书“流霞岛”三个字，很难想象谁会把题字刻在几乎是地底下的一个石缝里。看看明代高明区氏兄弟子侄以流霞岛为题的诗，可以想象当时的流霞岛是一处什么样的景致——

水上片霞开别岛，花间攒石隐仙台。（区大相《出七星岩泛舟过阆风岩遂至流霞岛》）

层岩锦石晴相映，小洞桃花晚故飘。（区大枢《白玉蝀桥泛舟流霞岛》）

潭鱼迎棹跃，谷鸟狎人飞。（区怀瑞《泛舟流霞岛》）

据肇庆市志记载，流霞岛位于阆风岩下钟鼓洞，洞底积水成池，可以泛舟入内，岩顶水滴入池，叮咚作响，有如钟鼓之声。洞内有不少钟乳石，其中一处如歌台帷幔，有供奉歌仙刘三妹的神座，内壁有明天启二年太守夏应台手书的“有时钟磬响，落日更见渔樵人”的石刻，可以说很有画面感了。只是如今，这个胜景已经被高出湖面的环山大道封堵了。

一番考证和想象，告诉我们一个事实：七星岩的山水景观几百年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异其趣”。现在那些像房子一般高的野生湖稻已经了无踪影，蒲鱼菱芡也让位给这一池荷花了。禾花水道俨然已经成了“荷花水道”，标志着人们已经淡忘了饥馑的担忧，而日益加强了审美的追求。陈从周对于湖山“淡妆”的古风“旧梦”，而今已被不失自信的现代文化交融所取代。这样的结果，登山游湖就不再是文人雅士所独有，所有人都有机会来享受这边独好的风景。七星岩景区每天游人如鲫，景区的服务也越来越人性化现代化。1000多年来，七星岩在变化，主要还是在进步。如今的湖区水域规划、绿化美化管理、水质监测与治理以及休闲区域与设施的开发等，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水平。

红莲湖的荷花开得正好，往来星湖的看花人，欣然于禾花抑或荷花的选择，却未必会关心流霞岛的湮灭。七星岩“中有太古文，世人了不识”（明·区大相《望七星岩其一》）的遗憾，又该由谁来弥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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