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
曾经听过一个诗人朋友在酒桌上感叹,人生一世,唯有美食与爱,不能辜负。确实是如此,总有一样魂牵梦萦的味道,总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爱,它根植在我们的记忆深处,根植在生活中不易被遗忘的角落,轻盈地游弋着,偶尔撩拨着我们的神经。
去年夏天,我们应阳山县文联主席陈和谦之邀,到阳山县采风交流。在东江农庄就餐时,豆浆糍———这道独具阳山特色的美食令我眼前一亮,并勾起了我很多童年的回忆。
我的家乡,在粤北阳山,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说起阳山的好处,真的是说不尽,道不完,但是最让我念念不忘的是家乡的油炸豆浆糍,每每想起,记忆中飘荡着的都是回味无穷的香味。
豆浆糍的做法并不复杂,把黄豆和米加水浸泡一个晚上,用石磨磨成豆浆,加入葱花和盐,有条件的家庭会在豆浆里加上一些馅料,或萝卜丝,或牛肉,或是从村前小溪上捕捞的小鱼,然后用特制的糍勺盛起一层稠稠的豆浆,放进油锅里炸。豆浆在油锅受热鼓起,慢慢脱离糍勺,一面炸成金黄后,用筷子夹起翻转,待两面都炸成了金黄色,捞起放盘子沥干油,一只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豆浆糍就呈现在你面前了。
咬一口,外面一层脆脆的,香香的,特别是刚炸出来的豆浆糍,更是香脆得很。里面却嫩滑可口,一股浓浓的豆香沁入舌尖,直抵全身,令人忍不住要从心底狂呼一声:真香!那唇齿留香的滋味,真是令人回味无穷。记忆中,母亲做的豆浆糍是最好吃的。
小时候家贫,要吃上一顿豆浆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般在中秋、春节等节日,或者亲人的生日,才能有此口福。但一年中有两个日子,是必定有豆浆糍吃的,就是每年春秋两季农忙过后。
春季插秧完毕,秋季颗粒归仓,繁忙的农活暂告一段落,这日子阳山的百姓称之为“田了”,大概就是农事忙完了的日子。细究下,这称谓颇有些古色古香的意味。据一位曾经花费不少精力研究阳山话的朋友说,阳山话是汉语中的一种粤语方言,历史悠久,很多古词语在阳山话里得以保留下来,我深以为然。我认为,“田了”这个词语就是一个例证。“田”是农事,“了”是完毕的意思,言简意赅,颇有意味。
“田了”虽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节日,但对于农村人来说,这是个值得欢庆的日子,忙碌了一段时日,身心疲惫,熬过了农忙时节,是应该慰劳一下自己了,满足口腹之欲是最实际而又最简单易行的慰劳方式,于是家家飘起油炸豆浆糍的醉人香味。各家各户插秧收割的日子有先有后,不会完全一致,所以,那十天八天村子里都充溢着浓郁的油炸豆浆糍的滋味。
我的老家是一个叫东江村的村庄,全村人基本上都是姓陈的,由于血缘上的亲近,大家相处都很友善,哪一家炸好了豆浆糍,都会给邻居送去几个。我们这些小孩子就有口福了,今天吃过东家三叔的萝卜豆浆糍,明天还可以吃上西家二伯的河鱼豆浆糍,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村里有位孤寡老人,小孩子都称她为五叔婆,说一口纯正的广州话。据说她娘家原来是广州城里的商户,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时候,她被害得家破人亡,后来逃难到了我们村,嫁给了五叔,扎根下来了。不幸的是五叔50来岁就病逝了,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风烛残年,身体又不太好,下不了田地,生活比较清苦。
乡亲们惦记着她,谁家炸好了豆浆糍,大人都会吩咐小孩:“给五叔婆送几个过去。”小孩都会很乐意去做一趟跑腿,因为会得到五叔婆笑眯眯的称赞,还可以缠着五叔婆说一说大城市的稀奇事。五叔婆肚子里藏着的故事可多了,古今中外,天上地下,似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她的嗓音柔柔的,很有磁性,说完了故事,她才用筷子夹起豆浆糍,细细地咬一口,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说:“真香!你们都是好人啊!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予人以善,福有攸归。”我虽然对五叔婆说的话似懂非懂的,但是五叔婆脸上的愉悦,是完全感受得到的。或许,对于五叔婆来说,豆浆糍已不仅仅是一种美食了,更是一种温暖,它是一道彩虹,架起了人与人之间心灵的桥梁。
蔡澜在《天天都要好好吃饭》一书中提到:“有时,我们吃的不是食物,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乡愁。”或者,常常在我记忆深处闪亮的豆浆糍,它已不仅仅是一种美食了,更是我对故乡的怀想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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