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父亲

刘英武

羔羊跪乳，乌鸦反哺，生我养我者父母。

孟子曰：“惟孝顺父母，可以解忧”。怀着一颗感恩之心，我发奋长大。随着自己背井离乡的年月增长，父母也在悄然变老。向来注重强身健体的父亲，最近腰痛了数十日，“坐立难安”。每天接收海量工作信息，关于父母身体不适的消息，在我这里却总是滞后的，甚至是被“屏蔽”的。母亲说，父亲腰痛大概是因为劳作时闪到了腰。先前在雨天喂羊摔了一跤。而后，挑一担红薯藤到羊棚，起肩时用力过猛伤了腰。加之，前阵子锄地一天，劳累过度。电话这头，随着母亲的讲述，父亲摔跤、挑担、挖土、腰痛难耐的画面在我脑海一一浮现。父母在家的生活，变成了我脑海中的一个个想象。我的关心多么无力。

我未曾想过，父亲晚年会在山上当一个牧羊人。他和叔叔们在山上用木料和铁皮建起了羊棚，养了十几头黑山羊。黑山羊以母羊为主，用以繁殖。为了养护好山羊，父亲和叔叔们轮流在山上过夜，不分严寒酷暑，白天则将羊群赶到山林里吃草啃叶。牧羊人中，父亲最年长，也最有情怀。他用手机记录下山羊成长的点点滴滴，将视频和照片上传至快手App上，乐此不疲。

“好消息！今天辛勤的母羊下了两个羊崽，母子平安。”父亲将山羊产子的喜讯分享在亲人群里，并录制了母羊产子的完整过程。地上的血迹让我不由联想起自己“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经历，感叹于母羊的伟大。我想，动物在分娩时的疼痛，应该与人一样，可是它们没有外界助力。母羊在孕期和产后，是否和人一样娇弱？我看到父亲用心地照料羊妈妈和羊崽。在父亲发的视频里，我亲眼看到羔羊跪乳的画面，看到羊崽颤颤巍巍地走路。“多么可爱的生命呀！”我不由得赞叹道。

没过多少天，羊崽便能随同羊妈妈一起走出羊棚，去到山林里觅食。对比动物，人类作为高级灵长动物，发育却缓慢得多。初为人母的我，切实体会到了婴儿的成长历程，“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周会走”孩子的每一步发育，都倾注了我们的心血，也带给了我们无尽的欢乐。父母养有我们三个儿女，都已大学毕业，走上成家立业之路，却分散在不同的城市。没有天伦之乐，他们的晚年，竟是和鸡鸭、山羊为伴。城里空荡荡的房子，住着耗费水电，一日三餐还需要买食材，他们索性返乡兴农，又是种植蔬果，又是养殖家禽、牲畜，比年轻时还辛勤。父母心里最感到踏实的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能积攒几十个土鸡蛋给儿女和孙辈们，顺带杀几只鸡鸭冰冻打包寄来深圳或长沙。乡里的物流和交通依然落后，父亲进城一趟，仅仅是为了给我们寄上一份土特产，匆匆地，就又返乡劳作。我总想买点什么给他们，却难以送货上门，他们总说，“不用买，家里什么都有。你们在外刚买了房子，不要乱花钱。”

小时候盼着长大，盼着自立自强，盼着有朝一日能改变点什么，譬如让父母过得更好。如今，虽已在一线城市安家立业，对父母的照顾却是少之又少，匆匆几面，不敌流年。相比父母自己，更不愿意面对他们老去的是我们。皮肤黑了、黄了，脸又瘦了，皱纹布满了额头，染发的频率终究抵不过白发生长的速度。“爸，这张照片没拍好，皱纹太多了，您能不能重新笑一下？”“爸，过几天我们就要见面了，我想看到您一头乌发的样子。”年轮悄悄爬到六十的边缘，父母在向老年过渡的阶段，我们似乎谁也不愿提起。

在路遥的《人生》中，刘巧珍告诉高加林，家里的猪又下了几只猪崽，高加林的沉默流露出不屑，两人的对话出现了裂痕，关系越发疏远。“好消息！家里的母羊又下了几只羊崽，母子平安。”在我的人生中，身处经济飞速发展的深圳，这是我听到的来自生命深处最动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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