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 柳永的群

□刘诚龙

人是群居动物，再怎么崇尚独立，也都想入个群，群里热闹，可抢红包，还有美女银铃般的笑，味死个人呢。

柳永本来就谈不上精神独立，他生性不甘做宅男，噢，对了，别说宅男宅女，他入群的心情可比我们这些外跑男外室女，强烈多了。柳永最先想进的是大宋群，其时群主是宋仁宗，这是大宋最大的群，也是红包发得最多的群，发得最厚的群，发得最勤的群，不是给你抢，宋群主（网名，真名是赵群主）每月按时发红包，点对点发，人人有份；他发的红包，不是满足你早餐吃碗邵阳米粉云南米线，而是保证你出有车，食有鱼，住有套间，抱有美女。是男人便都想入这个群。

柳永乱发了一两个朋友圈吧，别人转发后被宋群主见到了，说来，柳永的话也并不猛恶，既不太禁忌，也不算人身攻击，无非是文人撒点娇：“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柳永撒这娇，事出有因，他几次申请人群——申请书是科举卷，都没通过，柳永真心想入群，群主却不通过，换你，你也会有点小牢骚。

你不让我进群，我自个建群去，我来当群主，群名我就叫白衣卿相。

柳永声称要建群，自然也可以建，他哪里有红包发呢？他还是想入大宋群，请人拉过他，“皇祐中，久困选调，入内都知某，爱其才，而怜其潦倒”，很想拉柳永进群——我想说的是，男人中有的也是蛮有义气的，“乘仁宗之悦，以耆卿应制”，奈何宋群主设置了进群限制，他不通过柳永。最先群员少，谁都可以拉人，拉人就可以进，打江山那会，他想叫人给他冒死前冲，他当然高兴有人进群；后来队伍壮大了，他要挑人了。那个拉柳永的人，告柳永：你对群主有过不恭？群主对你有意见呢：“得非填词柳三变乎？且去填词。”群主心量真小，不过对他嘟囔了一声吧，就不让进群。

柳永一直在大宋群外面，进不去，不过到了后来，他进了大宋分会群。景祐元年（1034年），朝廷特开恩科，对历届科场沉沦之士的录取放宽尺度，柳永闻讯，即由鄂州赶赴京师。看看，这么多年了，柳永对入大宋群，其心依然炽热，显然，他对大宋群主没太大意见嘛。是年春闱，柳永与其兄柳三接同登进士榜，先授睦州团练推官，后任余杭县令，后来又转任了几次官。在这个群里，他也结识了很多有影响力的人，这些有影响力的，都是老男人，老男人常常开饭局，柳永应该参加过这些饭局，只是每次饭局，柳永似乎没得到谁来怎么推介他。柳永在群里也发链接啊，链接发进群，都被别人给刷屏霸住，没谁去点击，更别说转发。

不论在大宋群，而是在大宋分群——叫官僚群吧，没谁用力抬举柳永。柳永才气纵横：“耆卿词当分雅、俚二类。雅词用六朝小品文赋作法，层层铺叙，情景兼融，一笔到底，始终不懈。俚词袭五代淫诐之风气，开金元曲子之先声，比于里巷歌谣，亦复自成一格。”柳永文章那么好，怎么在大宋群与官吏群，就没谁给点赞呢，更别说转发了；更别说转发了，常常还打压他。晏殊是群里大角色，当着副群主（职务宰相），一味看群主脸色行事，几次在群里排挤柳永：“贤俊做曲子么？”这话看似平常，其实带讽刺的，柳永知其舌底带恶意，便带气答，您也是搞写作的嘛，“只如相公亦作曲子”，这下晏殊发脾气了，“殊虽作曲子，不曾道‘针线慵拈伴伊坐’。”将柳永讽刺了一大把，弄得柳永面讪讪的，“柳遂退”。

点赞柳永，逢群便转柳永，转微信群又转朋友圈的，不是大宋群，不是官僚群，而是柳永自当群主的青楼群：“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柳永写一首诗，作一篇文章，是谁在给他点赞？是谁在给他转发？几无男作家，几无男微友，皆是女作家，皆是女微友，皆是姐姐与妹妹们。柳永青楼群，群民本多，想进群的更多，“耆卿一日经由丰乐楼前。是楼在城中繁华之地，设法卖酒，群妓分番。忽闻楼上有呼‘柳七官人’之声，仰视之，乃角妓张师师。”张师师、李师师呼柳永，是要进柳永群。

还有夏香与秋蕊，还有爱爱与怜怜，还有香香与安安，还有荷荷与桃桃，都争相入群，前天秀香进群，“秀香家住桃花径，算神仙才堪并。”昨天英英进了群，“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今天虫虫进了群，“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酥娘佳娘心娘都进了柳永群，逢柳永发链接，美女们点赞，转发，留言，一样都不少，使得柳永每篇文章皆十万加，“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更不少的，是打赏，“数时何往？略不过奴行，君之费用，吾家资君所需。”青楼里劳动所得，都打赏给柳永，“妾之房卧，因君罄矣。”男士偶尔也给柳永打赏，每次都是五毛，美女给柳永打赏，一次便是三五千，倾家荡产，都要打赏柳永去。

自从有了新媒体，文人写作方式与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大变，可以依仗打赏过生活了。你说你是创新，你创的是什么新呢？千年前，柳永就是这般写作与这般生活了，“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我的国家一级作家啊，您大宋第一官家报，大宋第一朝廷刊，大宋第一市场媒体，发篇文章，稿费多少？千字千元算多了吧。柳永是千姐姐万妹妹给打赏，一人一次打赏少则五元，多则五千，柳永一篇文章值价多少？

不说群里挺柳永，再说一件事，您就知道，美女们多讲感情，多讲义气。柳永赚钱多，花得也多，后来命归西山，连丧葬费都没。是谁是谁？将柳永托体山阿？“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金葬之。”柳永是入了很多群的，比如睦州群与余杭群，都是男人群。柳永落难了，群里那些男人哪去了？一个人都没来，只有这些美女，这些女士，这些女微友，出钱，出力，来陪柳永走最后一程。柳永过世很久了，她们继续牵挂着柳永，人不在而情在，柳永忌日，她们带酒带香，带食带赏，带泪带花圈，“每寿日上冢，谓之吊柳七。”

真让人感慨：斗酒每多男子汉，仗义常是弱女子。

朋友圈

卯时

一柱香前

制图李金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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