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婆颜敏

巷子里的老阿婆，当然也年轻过，也有过青春的欢愉。但在前网络的时代里，属于她们的欢乐颂不包括网络游戏、随身听和微信支付宝。如今，她们老了，却依然在跟着时代一起前进，用汗水与意志继续创造着小巷的便利繁荣。

市区横江二路由一条条的巷子组成，我的出租屋在六巷。和别的巷子不同，这条巷子前后畅通，前头是一条拥堵不堪的小街道，后头通向沿路摆开的菜市场，巷子里有三三两两的肉菜摊子，车辆见缝插针地停靠在破旧不堪的楼道下。街道旁，一楼的楼房大多改装成商铺，快递公司、早餐店，水果摊、杂货铺、洗衣房，房产中介、好一派繁荣景象。可一遇到雨季，后头的路泥沙俱下，前后的路水汪汪一片，堵塞在一块的车辆大喇叭小喇叭地按着，行人则在车辆之间小心翼翼地移动着。习惯了出门坐车，回家直接上电梯的都市良民，初到这里简直要疯掉。若能随遇而安的话，倒是可以细细体味老城区即将消失的某种光晕。

那些忙碌的老阿婆也许就是横江二路白日里的灵魂。早餐店的老婆婆，七十有多，背已经驼了，脸上满是皱纹，乍看像是模糊的衣服拓片，见不到人。她应是小巷里最早醒来的人，早晨5时多一点，对面的楼还是黑黝黝的，她的店铺就开张了，只见豆浆、茶叶蛋，皮蛋瘦肉粥、小米粥、炒米线、各类咸菜，已经一一铺开在简陋的木板桌上。身影模糊的她，手脚如机器般在快速运转，在客人与客人的空隙之间，她回到里屋去炒另一锅咸菜，或者端来另一锅皮蛋瘦肉粥。她身后老旧的厅堂，黑而空洞，寂静无声，年轻人正在酣睡。

上海洗衣店里的阿婆也醒得早，一大早就开了临街的店门，在门口放了一部上了年岁的老式缝纫机，摆出两筐准备开工的塑料插饰、而她自己，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开始一天的工作。从早到晚，她都垂着眉眼，在穿塑料花上的圆珠，插塑料纸条上的花瓣，偶尔动动缝纫机的踏板，给街坊上个拉链，加个松紧带。有时，几位年龄相仿的老人站在她身旁，跟她聊着天。聊天时，她手上的活还在继续，脸上也不见表情，可急切上扬的声音却传遍了巷口，大概讲的是家里的烦心事。

紧接着，巷子里几位买肉菜的老阿婆，也从家里出来了。卖蔬菜的阿婆就地摆开了自己的小摊。各类时蔬都堆成小小的一堆，红的萝卜，绿的青菜、黄的土豆，白的蘑菇，色彩多姿，整齐有序。在菜蔬之间，那些穿着朴素，满脸皱纹的老人，就着一条塑料小凳端正地坐着，听不到叫卖声，也没有广告招牌，支付宝和微信二维码随意放置在菜蔬之间，那样安静的场景让人生出怜意，经过时忍不住要停下来买点什么。卖肉的几位阿婆相对年轻一些，也超过了五十岁，当她们直立在半人高的肉摊后，拿着砍刀斩断排骨时，手上的粗筋暴起，全身都在摇晃，看来也有些费劲了。但她们明显比卖蔬菜的阿姨泼辣，一边忙着砍肉，一边跟顾客说长论短，偶尔还传来刺耳的笑声，正是市井生意人的快活模样。小巷里日出而来、日落而去的肉菜摊，构成了动静交融、和谐温馨的小巷生活主调，拨动琴弦的正是这些阿婆们。

中午时分，早餐店拉下了铁闸门，肉菜摊也开始逐一退场，到夜幕降临时，连孜孜不倦的洗衣店阿婆也锁好了门，只留了几块石头压着一块塑料垫布。楼道间，黯淡的街灯亮起，小巷空无一人，一两只拼命嘶喊的猫，在楼下的垃圾桶之间窜来窜去。再晚一些，会出现几个迟归的年轻租客，在车与车之间绕来绕去，寻找着居民楼的单元入口；当他们上楼时，整个小巷都回响着他们拖拉急乱的脚步声。这些晚归的都市人，呈现了他们精神萎靡、晕晕沉沉的背影，和白日里那些谋着生活却从容不迫的老阿婆比，说不尽未老先衰的感觉。

巷子里的老阿婆，当然也年轻过，也有过青春的欢愉和放肆。但在前网络的时代里，属于她们的欢乐颂不包括网络游戏、随身听和微信支付宝。如今，她们老了，却依然在跟着时代一起前进，用汗水与意志继续创造着小巷的便利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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