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抽象的“人”

□毛尖

即便是看看木村拓哉的脸，你也会觉得不虚此生。他出道时候的很多照片，以今天的标准，像素都低了，但是他的脸似乎自带高清模式，因为他的眉在眉最应该在的地方，眼在眼最应该在的地方，嘴就更是——亚洲男人中，他的嘴最好看。史无前例地，1996年，KANEBO口红广告请一个男人代言，头两月卖出300万支，是平时的几十倍。

木村拓哉就是日本之美，川端康成把日本的传统美带入灵魂，木村完成这种美的现代化转型，终结了高仓健，开出了新田真剑佑，但又同时秉具了古典硬汉和异次元的男性之美。他好像骄傲，其实他只是冷淡；他好像邪魅，其实他只是神颜。嘉宝的脸应该申遗，木村拓哉也应该。我在网上看过他很多剧，满屏弹幕，都是鬼哭狼嚎要和他在一起，都是感叹“余生也晚”，没有赶上他十六岁初出道。

木村拓哉出道就成了许多少男少女的太阳。他说要有光就有光，他戴黑框眼镜，全日本黑框；他玩蝴蝶刀，蝴蝶刀成了当年最红凶器；他演飞行员，日本飞行员报名刷爆历史，全日空股票冲新高；他演冰球选手，冰球观众同比增加三倍，冰球教练没一个能够单身。关于木村的所有消息，都是国家级的，他结婚的消息是国事报道，溃不成军少女心，女神工藤静香因为霸占了日本小神被活生生降维，成了最让人讨厌的女人。

这么多年，他是日剧史上无数纪录的保持者，他自己刷新着自己，木村效应也没有被他的婚姻改变，《Hero》依然攀上日剧收视率之巅，他扮演的检察官彻底改变了当年法律专业的招生。我的日语老师说，能在屏幕上看到这么美的容颜，觉得活着也是很好的事啊。

仔细看木村的脸，他既男人又男孩，他留长发不娘只是发亮，他骨感分明适合所有时代造型，童叟无欺他就是偶像的定义，也因此，三十年过去，当他不再是玫瑰般少年，他依然可以在天南地北激发大家说：欧，我爱你被摧残了的脸。想起当年《恋爱世纪》里，松隆子咔嚓剪掉木村的头发，几乎把整个东京的发型都改短，而这些年，我们跟着木村成为中年人，我们陪着他长发变短发，肤色加深皱纹加深，想到在我们成长的无数伤痛里，他曾经用谜一样的语气对我们说，“也要下狠心去经历所有的情感啊”，“只有体会了悲伤、懊悔、寂寞，才能成为一个恰如其分的人呀”；我们听他说，“其实酷，说的就是那些努力的人啊”，就觉得，和他活在一个世纪里，也算是“悠长假期”。

因此，不用担心木村拓哉会像詹姆斯·迪恩那样留下无数未亡人，他是最近三十年来最大的活着的虚构人物，就像拍《2046》的时候，王家卫对他说，“你在等人，不是在等谁，就只是等人”，木村拓哉自己，就是那个抽象的“人”，就是我们一直等的“人”，一个即将带着笑意消失的忧伤男人，一个又将淡然上场抚慰我们的神秘男人。

这就是他，木村拓哉。一个带有一点斯多葛气质的亚当。一种不需要翻译的人类感情。上帝最温柔的内心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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