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实力散文家2019-07
郭建勋
男,生于1969年12月,湖南桃江人,现居深圳,系深圳市大道文化公社创始人。出版长篇小说《天堂凹》(2008年珠海出版社,2013年花城出版社)、散文集《梅花盐》(2010年珠海出版社)、中短篇小说集《鸡鸭小心》(2015年海天出版社)、长篇小说《桃符》(2017年作家出版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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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视
读第一遍红楼梦时,还是个春衫少年,有两个收获:一是林黛玉的眉,一是薛蟠的诗。现在盘个底,其实,林妹妹的眉和老薛的诗正是青春期的神兽两端。诗不说,只说眉,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翻字典知道了罥字怎么读,但知道了罥字怎么读也不知道罥烟眉到底是什么眉。该是美的,那时候我想;该是最心仪的那个女同学的眉的样子,我再想。冷不丁,那眉就掉进老薛的诗里,粘粘湿湿,人就像个贼。青春那鬼东西是有点残酷。
罥烟是把烟挂起来的样子,所以,黄昏放牛,坐在半山冈上,看炊烟浮起,搭成桥,觉得像极了一弯眉。后来又害怕,我听说了,谁家的炊烟搭成桥,那家会死人。我看见我家的炊烟搭成了桥,我哭了。奶奶是病壳子,我不想她死。回了家,奶奶坐在阶基上剪窗花。奶奶没死,倒是炊烟没搭成桥的另一家的妇女喝了农药,用晒垫卷了身子往嘴里灌大粪,杀猪一样嚎,越嚎越细,至于无声。这还是残酷的事。
不残酷的是我喜欢上了一首诗:“一去两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确切说,我不是喜欢了这首诗,而是喜欢上了诗。喜欢上了诗的人有这样那样的癖,有个癖却是相同的:除了姑娘,周围的东西均不好。好东西都在不知远的远方。些许年,才知道,那不知远的远方在江南。烟雨江南,书里说。唐诗宋词一大半是写江南的,每一个韵脚都能销了剑蚀了髓。人世沉浮,皆不得意,有时候也想想烟雨里的江南,那里绿如蓝的春江水,那里的二十四桥,那里吹得一手好箫的小红,那里的蹙着罥烟眉的柳如是和苏小小。江南的惊鸿掠过,剩是老妻的呵斥和小孩的啼哭,懵懵然秋霜染鬓,臭皮囊泡在老薛的诗里,只有愁没有乐。
四十搭边还真去了一趟江南,烟柳成行的时候,苏杭二州逛了一大圈,秦淮河畔,西子湖边,除了人头还是人头,意思不大。倒是跟暌违久矣的猴见了一个面略可记。在一个叫又见炊烟起的地方喝了一顿猛酒,醉后赤膊相拥,似乎重归年少。酒醒了,归于两个半老男人的岁月唏嘘,所谓苏堤,无非老家的田堤,所谓西湖,无非老家的鱼塘,所谓烟雨,无非老家的梅雨。千里万里,不知远的远方,寻来寻去,原来屋前屋后。现在想,倒是又见炊烟起的名字有点小意思,观照了如眉的烟桥,那时候,奶奶还没死,坐在阶基上剪窗花,剪的是双雀闹春。春,是春夏秋冬的春,也是洞房里的春,依我看,更是青春期的春。但不管哪个春,闹一闹,就没了,如烟散。
在烟散的时光里,是不是仍有烟视媚行的人?我不知道。半夜里,我点支烟,烟雾里腾起一只鹤,颀长的腿,媚媚地行。我把这个比作春,不是春夏秋冬的春,也不是洞房里的春,更不是青春期的春。是什么?我还是不知道。不知道就想起林黛玉的眉和薛蟠的诗,神和兽同时飞出,罥着我。罥,是笼罩的意思。
鹧鸪天
昨读辛弃疾词,读到“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句,很是欢喜。
壮岁旌旗,老年种树,人看到的或是落寞,我看到的却是好晚景。人生在世,到底是旌旗好?还是种树好?或先旌旗后种树好?还是先种树后旌旗好?亦仁智之见,并无定规。至少,在我看来,种树倒是个好营生。高中毕业那年,我是种了半年树的,打了两掌的厚茧。若干年后,皆郁郁成林,风吹梢响,隐隐有龙吟之声。记得孔夫子还夸过太皞氏的“木德”,上升到了驭民之术,这当然是牛皮吹大了。倒是陶渊明的《五柳先生》给了后世读书人一碗鸡汤,“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半夜读来,塌了的龙脊骨又硬朗了几分。
又忽记取辛弃疾另一个词,也关乎树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这词两阕,这是上阕。下阕说不信古人书,读着全无是处云者。有次我对朋友说,这词上下是不合卯的,有硬嵌之嫌。今晚似乎倒想通了,上下倒是连得紧的,半阕虚半阕实,半阕醒半阕醉,半阕树半阕书。倒也有点五柳先生的那个味。不得志的读书人心里头都住了个五柳先生。我不算读书人,但栽过树,也欢喜“东家种树书”那句,地铁开通,在枕头下轰隆如鬼哭,起床步稼轩的原韵打个小油,走的不是陶渊明的戚戚汲汲,是李清照的凄凄惨惨:
湖海山林作逸夫,红缨梦断卌年初。曾因醉酒伤豪胆,不再多情误靓姑。知天命,守真吾,秋霜为鬓雪为须。犁铧已锈归无计,暂是闲时且读书。
暮年心事瘦如梅
上午见一朋友在便签上抄录的《四景诗》:
春
花落断桥流水,莺啼深院轻烟。
雨歇桃源浪暖,澄潭未许龙眠。
夏
赤日远衔葵影,熏风浓滞荷香。
案上书添碧色,芭蕉绿映南窗。
秋
阶下黄葩晓露,庭前丹桂秋风。
未忍抛书欹枕,冰轮驭正升东。
冬
烟淡淡迷古树,月明明浸梅花。
昨夜阶前积雪,余晖白映窗纱。
觉得蛮机灵趣巧的。是其先祖黄峭山的作品。峭山后唐人,35岁隐居福建邵武,开客家黄姓一脉。我不说事功,只说诗。其实,中晚唐,除五、七言外,不少诗人做过一些其他的尝试,有四言、六言等,形式上似接魏晋,谓之复古;内容上却渡新风,别开生面,是后来活泼的宋词的楔子。只是当时五、七言是“主旋律”,别的上不了台面,故留下来的寥若晨星。峭山的这四首诗,纯状景,走的性灵一途,但没涂抹太多的道的虚空。有唐一代,知识分子大抵还是崇尚生命的张扬,血是热的,入世的多。
说来巧,大约10年前,我还从另一朋友处收了个《四季歌》:
春色到人家,
满地莺花,
马蹄芳草夕阳斜。
杜宇一声春去了,
减却芳华。
叹人生,少年春色老难赊。
夏日火烧红,
绿树荫浓,
汨罗江上鼓咚咚。
招魂屈子归来末?
剩有骚风。
叹人生,莫辞长夏醉荷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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