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淯《劝戒鸦片烟歌》书影。
文:樨香馆主
梁淯(1861—1919),字琼仲,号又农,石龙人。精诗、书、画、篆刻,是文学、艺术之通才。少家贫,年十四,改习商业,旅居香港二十五年。民国七年(1918)中风,返石龙,次年卒。行商之间,犹孜孜自学,至老不倦。为人孝谨,侠义,刚直,俭约,朴质。事母,极尽甘旨之奉;待友,重然诺,明知人将负己,仍言出必行,但不贬节附势,矫矫自守;于己,除买书外不妄用一钱,久处香江,声华之地,选艳征歌,毫不濡染其气习。福建同安胡墨仙《不自弃斋诗草初集序》称他“宏富淹博,于书无所不读。而其胸中纵横往复天地万物之变,默察人世曲直夷险好恶之情态,卓荦负奇气,不随俗俯仰,以此不投于时而穷其身。”中国近代著名诗人、书画家潘飞声与梁淯诗酒相交数十年,为梁淯诗集《不自弃斋诗草》作序时云:“余久历江海,布衣交遍天下,而爱其才,重其品,求如又农梁弟者绝少。”
梁淯著有《不自弃斋诗草》上下两卷。日本汉学家森槐南选录其诗,附评有“岭南诗人,犹有唐音”之语。莞人苏泽东《梁君又农〈不自弃斋诗集〉书后》则谓梁淯“诗虽文艺之末,然扬扢风雅,足道性情,集中各体并工,敦厚温柔,固深合风人之旨。”
梁淯《不自弃斋诗草》中“固深合风人之旨”者,卷上《劝戒鸦片烟歌》是其一,诗云:
劝诸君,戒鸦片。鸦片之害人皆知,鸦片之嗜人何痴。推原其故关习染,迷途渐入昏无医。始焉朋党相征逐,一榻迷离乐衷曲。开齐烟具说灯情,喷雾吞云叹芬馥。世间滋味何许多,乃甘饮毒缠烟魔。上瘾之时害不了,惨如失足投江河。销金烁体终何益,埋没英雄最堪惜。烟枪在手万事休,巅倒昏迷乱晨夕。官绅嗜烟政教伤,岂能贤达兼循良。己身不正安表率,贪污人或讥豺狼。士人嗜烟懈功课,束置诗书日高卧。神衰气丧品行乖,事业功名等闲过。农夫嗜烟耕植虚,尽荒田亩粒粟无。室人交谪苦冻馁,空愧七尺昂藏躯。工人嗜烟操作驰,颓惰荒嬉艺安恃。终身失业嗟无依,赌盗相寻累妻子。商人嗜烟误经营,日高三丈唤不譍。奇瀛莫握蹙生计,坐丧资本覊愁城。更有招兵求好汉,斩将搴旗贵精悍。若令烟癖滥竽充,溃败堪虞望风窜。吁嗟乎!浩劫西来烟害深,如火益烈烧人心。休论富贵与贫贱,荼毒浸淫垂至今。刀兵水火不常有,此害延绵痛长久。我今奉劝世间人,良药聊将苦众口。戒之哉,勿徘徊,一洗旧染还本来。瘾轻瘾重概断绝,余毒毋使污灵台。父诫其子兄勉弟,朋友箴规胜良剂。无灾无害身体强,为国为家方有济。中原多事岌岌忧,鹰瞵虎噬群诛求。神明种族坐危困,自强雪耻须同仇。何如抛尽烟枪出昏闇,改习火枪期勇敢。不卧烟床但卧薪,不尝鸦片惟尝胆。世运迁流贵变通,转移能奋天无功。君看已倡戒烟会,一鼓作气嘉群公。
诗人开篇标其目,旗帜鲜明地提出“戒鸦片”的主张。接着总述受蛊惑而染上毒瘾者之惨况,他们销金烁体,神魂颠倒,不可自控。继而铺陈官绅、士人、农夫、工人、商人、兵将诸社会阶层嗜食鸦片所带来的种种极其严重的社会问题,用真切的实况控诉鸦片对中国毒害之深。然后揭露鸦片烟害,乃浩劫西来,荼毒长久;指出戒除烟害,刻不容缓。卒章显其志,号召父诫子,兄勉弟,朋辈相规,人人远离毒物,以强健之躯,拿起火枪,勇敢地抗击入侵之虎狼,捍卫国土;以卧薪尝胆的勇气,扭转国势,振作国体,创造新天。
梁淯,是清末民初的普通商人,下层的知识分子。他见鸦片烟为害之久且大,国人嗜食之众且深,故有劝戒之诗作。是有良知,有醒觉的中国人所当为。
众所周知,清朝在道光年间已有轰轰烈烈的禁烟运动。人们说起,提到的总是朱嶟、黄爵滋、林则徐,甚至有人认为在道光十八年(1838)向道光帝上奏《请严塞漏卮以培国本疏》而名扬天下的黄爵滋是“在鸦片为害中国最烈之时”,“第一个向道光帝提出严禁鸦片的人”(见《黄爵滋著述叙略》,胡迎建撰,《文献》2000年第一期)。其实,早在黄爵滋之前,东莞潢涌(今中堂潢涌)黎攀镠已向道光帝上章严禁鸦片,他的《请严禁鸦片以塞漏卮疏》同样掷地有声,不过他的名字却少为人知。
黎攀镠(1793—1866),原名攀銮,字伯慈,号半樵。道光三年(1823)进士,授户部云南司主事,历河南司主事、江西司员外郎、湖广道御史,擢礼科给事中,迁福建兴泉兵备道,以江南河库道归家。为官近二十载,重民生、严执法,革除陋规,惩治元凶,颇有政声。著有《诒荫堂奏议》《鹭门集》。
《请严禁鸦片以塞漏卮疏》,载《诒荫堂奏议》。〔民国〕《东莞县志》卷七十《黎攀镠传》云:“(道光)十六年,除湖广道御史。(略)疏禁鸦片以塞漏卮,而以抽税为非计。(略)十七年,稽查北新仓事务。”《诒荫堂奏议》载黎攀镠门生邓蓉镜《序》亦称:“夫子于道光十六年由农曹迁谏垣。(略)而《请塞漏卮》一疏,极言鸦片之害,不宜弛禁,且特筹所以禁之之法。”则是疏作于道光十六年(1836),较黄爵滋上疏禁烟早。
黎攀镠是在“鸦片流毒日深,纹银偷漏日甚”的国情下,风闻“粤海关监督传集洋商,有弛禁鸦片烟并抽收税课之议”,因而上《请严禁鸦片以塞漏卮疏》,力谏道光帝整饬弊政,严禁鸦片,凡二千五百言。
黎攀镠笔锋如剑刃,激烈陈词,直中要害。其爱憎感强烈分明,忧国忧民之情透于纸背。
黎攀镠首先就弛禁一说,针锋相对,怒揭洋人来华贩卖鸦片的居心,痛数鸦片流毒之剧,反复陈述弛禁鸦片后清廷的国体民生将会受到无尽毒害,斥责主张弛禁鸦片者的荒谬无知及祸国殃民。然后援引朝廷旧例以申明严禁鸦片实利国爱民。再提出三种禁绝鸦片的方法:“一在断外夷趸船,一在穷汉奸窑口,一在缉匪徒快蟹”。接着详细分析此方法的可行。全文论述严密,层层深入,有理有据。
黎攀镠上章请严禁鸦片,“当时夷祸未烈,鸦片流毒未深,银钱漏卮未尽也”(清许枋《诒荫堂奏议·跋》),“设令疆吏实力奉行,后患犹可及止,乃粉饰相沿,几视谠言为迂阔,驯至流毒日甚,重烦朝廷宵旰之忧。此夫子所为隐痛,而诵夫子之言者,不禁掩卷而太息也。然而夫子则固无负乎言责矣。”事虽不济,但御史黎攀镠明断独醒,虑至远,谋至深,陈义恳切,敢怒直言,其识见、胆气,可与黄爵滋、林则徐诸公齐。
不独深谋远虑的循吏主张禁烟,目明心醒的知识分子警劝戒烟,东莞又有氏族用更直接更强硬的方法杜绝、革除毒烟。〔民国〕《东莞县志》卷九十八《杂录》(下)引清徐珂《清稗类钞》记:“广东东莞县陈姓村,族人不满五百,而乡规肃然。阿芙蓉一物,村中人视若寇仇,有染指者,族长必严惩,令自革除,屡戒不悛,则屏之出族。”受约于族规民约,陈姓村民自然视鸦片烟为寇仇,避之大吉。此种“有染指者,族长必严惩,令自革除,屡戒不悛,则屏之出族”的强硬操作,与平民诗人梁淯作诗讽喻、御史黎攀镠上疏请禁的方式虽不一样,却一样凸显开明的东莞人对鸦片毒烟的深恶痛绝之情,彰显开明的东莞人对禁绝鸦片毒烟的清醒意识和坚决态度,表明东莞人民抵抗外敌侵略、捍卫祖国、振兴祖国的坚定决心和强勇胆气,与清道光十九年(1839),林则徐领导的虎门销烟运动表现出来的抗外侮、爱祖国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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