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中的荷包饭（一）

荷包饭。

赖洪禧《荷包饭》书影。

文/图：樨香馆主

清嘉道年间华表（今麻涌华阳）诗人赖洪禧著有《红棉馆诗钞》，凡四卷。卷二《荷包饭》，咏东莞著名的美食。

这道美食叫荷包饭，也叫荷叶饭。它渊源有自。

唐元和十年（815）三月十四日，柳宗元被改贬为柳州刺史。月底，从长安出发，六月二十七日抵柳州。十四年（819）获赦，恩准回京，却于十一月初八日，病逝柳州。期间，作《柳州峒氓》，描述柳州峒氓的奇异风俗和贫苦生活，“绿荷包饭趁虚人”一句，记峒氓自制荷包饭赶集。

东莞人也做荷包饭。清道同年间，虎门白沙诗人郑荣《眠绿山房诗集》卷一《六月二十四日舟泊河南，食荷包饭，酒醉放歌》云：“此风闻自柳州起，裹粮只便趁墟耳。食单谁实传东官，踵事增华竟如此。”说东莞的荷包饭传自柳州。东莞人“踵事增华”，做了加工创造，让荷包饭成了美食。

我们来看看东莞荷包饭的食单。

明末清初番禺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十四《食语·诸饭》道：

东莞以香粳米杂鱼、肉诸味，包荷叶蒸之，表里香透，名曰荷包饭。

浙江嘉善钱以垲于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至四十一年（1702）任东莞县令三年，著《岭海见闻》，卷三曰：

柳子厚诗云“绿荷包饭趁墟人”，盖言柳州土风也。莞俗亦类是，但所用微异耳。法用选米，或罗浮平田香粳米更佳。杂以珍蔌，饭熟时用绿荷包裹，其气馥烈，荷之香气尽入饭中矣。登临游玩，携行颇便。

选用优质粳米，杂以鱼、肉、珍蔌，包荷叶而蒸，或饭熟时用绿荷包裹。无论哪种蒸煮形式，饭总是芳气馥烈，香透里外，非常诱人。屈大均告诉我们，最迟明末清初，荷包饭已在东莞盛行。而钱以垲更是道出，东莞人饮食的品位颇高，对饮食的要求精益求精。荷包一饭，其选料之上佳者是东莞以外，罗浮平田所产香粳米，再配以珍贵之蔌，精巧讲究。当然，这是上等人家的食材，如知县钱以垲自言：“罗浮峰顶有嘉禾，炊饭将来裹绿荷。”就是选用上等的罗浮香粳米。

屈大均、钱以垲所记鱼、肉、珍蔌，是泛指，具体是什么鱼和肉，是哪种野菜，不得而知。或本是丰俭由人，人们随意、适情选配即可，非独专一味。至清中、末叶，道同年间白沙诗人郑荣《六月二十四日舟泊河南，食荷包饭，酒醉放歌》曰“绿荷包饭佐清酌，嫩笋肥蟹兼鲜虾”，同光年间莞城诗人邓蓉镜《东莞竹枝词》云“绿荷香杂饭香匀，虾蟹肥时笋正新。自笑菜根滋味薄，不曾学作趁墟人（原注：荷叶饭）”，则明确地说，是肥蟹、鲜虾、嫩笋。

饭，自家提前蒸煮，又用荷叶包裹，带在身边，可随时食用，既合个人口味，又能节约用餐时间，经济实惠，正如柳宗元、郑荣、邓蓉镜所言，荷包饭最初是为便于趁墟，故荷包饭连及趁墟，已成典故。后来，“登临游玩，携行颇便。”荷包饭又有演绎，成了出游者的便携品，它可解决游玩者行途中的饮食问题。

赖洪禧就是好游者。他本性高逸，癖爱山水，晚年隐居罗浮酥醪观，七十多岁还能登上界三峰绝顶。他的《荷包饭》，就是咏出游者心中至爱的荷包饭。诗曰：

林下居常笑裹粮，柳州风味最腴芳。绿团争出抄云手，青?新傅服玉方。一匕刀圭轻解萚，五侯鲭鲊共抟香。雅宜作配碧筒饮，红藕花深泊晚凉。

诗用数个典故。“柳州风味”，暗示荷包饭之由来；“青?”，点出米饭微染荷叶之绿，与“服玉方”“刀圭”一起，满透道家养生之道；“五侯鲭”，则尽显食材之珍奇鲜美。

荷叶，可升元气、养脾胃、清暑湿、散血热、消水肿，诸种药效，是中医的共识。笋，乃菜中珍品，极富营养，能清热化痰、益气和胃，是优良的保健蔬菜。荷包饭是有一定的养生功效。更为人所喜，是荷叶与笋与米饭的天然清雅之气，与鱼与肉的浓郁芳香，交融酝酿，袅然飘出。解开青苍荷包，饭团之微绿，笋片之黄白，虾蟹之红紫，交辉之色即跃进眼帘。数箸入口，米饭之软糯，嫩笋之甘脆，虾仁之清爽，蟹膏之绵黏，各色滋味，源源不断地刺激味蕾。又有各种的香。荷包饭之美，我们即使不曾享用，读前贤的诗文，也可感受深切。

荷包饭进入东莞人的日常餐桌，莞人以之款客，情义殷殷。

明末清初万家租（今万江街道）尹源进，顺治朝官吏部文选主事，假归，于东湖（今莞城新沙以东，梨川以南，莞城敬老院一带）筑兰陔别墅以娱亲。东湖，与虎门潮水相通。湖内烟水微茫，近岸遍植荷花，堤岸荔树成林。兰陔别墅饶有园林之胜。岭南三大家番禺屈大均、顺德陈恭尹、南海梁佩兰及别的名士常游其中，尹源进以荷包饭热情相款，诸宾百食不厌。陈恭尹《东湖曲》第四首记：“僧寺红亭映水涯，袈裟来去各乘槎。午食不离荷叶饭，夜灯长结素馨花。”餐食不离荷包饭，荷包饭之绝美，荷包饭之极受欢迎，信矣。

渐渐地，东莞荷包饭传至周边城市，成为某些酒家秘制的招牌菜。郑荣《六月二十四日舟泊河南，食荷包饭，酒醉放歌》云：

湖边开遍红藕花，避暑且借船为家。绿荷包饭佐清酌，嫩笋肥蟹兼鲜虾。此风闻自柳州起，裹粮只便趁墟耳。食单谁实传东官，踵事增华竟如此。漱珠桥畔海鲜多，鲤羮鲈脍夸调和。胡为一饭让秘制，田田辜负水中荷。水中荷自釜中出，充盘嘉果有荔实。打桨湖心取碧筒，且与荷花作生日。

诗人赴广州河南漱珠桥（位今海珠区南华中路与南华西路交界处）畔某酒家避暑、宴饮。僻静、清雅的环境，醇香、甘美的酒酿、食品，这是一次愉快难忘的用餐。诗的信息，除上述外，郑荣还告诉我们，荷包饭的食材极讲究“鲜”，所以酒家招客宴饮的地点特意选在开遍藕花的湖中央。人们借船为家，就地取材，荷叶、虾蟹、鲤鲈等都是现成，最是生鲜。“漱珠桥畔海鲜多，鲤羮鲈脍夸调和。”凭丰富、生猛的海鲜，高超的烹制技术，经秘制的荷包饭，令诗人食指大动，欲罢不能，竟然辜负水中亭亭翠荷。

荷，生长至炎夏五六月间，花叶最盛。这时，荷叶裹饭，最是得宜。凭清爽之气，养眼之色，鲜腴之味，荷包饭成了消暑之佳品。这时，荔枝也成熟。各品种的荔枝成了席上佐食助兴尤物，郑荣道“充盘嘉果有荔实”，清道咸年间莞城诗人何仁山《荔荫园图，蒋吉云同年属题》亦称“笋厨荷饭纳凉天，照眼红云噪耳蝉”，甘香的荷包饭，搭配着甘甜的荔枝，更富滋味，让炎炎夏日，暑气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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