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东：知天命后再出发，重返童心与自由

《我心山》（国画）刘思东作

●阿平

人到“知天命”之年后，往往既保留着拼搏努力的惯性，又有不企求结果、对名利荣辱渐渐淡然的感觉。“知天命”是一种对于生活与生命积淀的感悟与释然，也是一种迈向新层次生活状态的表现。然而，对艺术特别是中国书画来说，那种对精神境界追求的无止境，那种“与书俱老”的锤炼与表现，到了这个时候，却仅是积累到一个阶段的再起步，是一个大好年华的画龄。黄公望50岁始画山水，徐渭54岁后才转攻诗与画，齐白石“衰年变法”……艺术上许多名家大师都是在步入“知天命”阶段之后，才明白自己要的与可以做的是什么，才能破茧成蝶。

中国画是经年弥成的艺术。画家刘思东（又名刘诗东）在经历“知天命”之年过后，不经意间对艺术有了一种不同往常的思考，他的人生道路悄然转向，画风上则发生了质跃般的变化。他本是科班出身，追慕黄宾虹的笔情墨意，追求艺术上的禅意，却在此时辞去了多年的教学工作，不再定期授课与带学生，转而潜心研究有关艺术与哲学的课题项目，探索中国画抽象与意象的表现空间，踏入了充满未知、更加广阔的艺术天地。

刘思东1964年生于广州，父亲刘济荣是广州美术学院知名画家，但他自小却生活在外婆家，童年与父亲并不常在一起，而工作繁忙的父亲对儿女们采取的也是“放羊式”的教养，所以刘思东儿时对艺术并没有表现出很强烈的热爱。刘思东九岁才开始学画，一开始学得并不系统，那个年代父母通常是怕孩子到了假期无所事事，才把孩子送去绘画班，整个社会环境对艺术也不够重视。刘思东原本准备大学考读工科，美院只是一个补充志愿，但造化弄人，偏偏还是让他考上了广州美术学院……不过，刘思东也在学习中逐步发觉艺术的种种好处，可以抒发情感，可以修心养性，可以自我淘冶，可以感染他人，进而愈来愈有兴趣，对艺术产生了事业般的责任感。

刘思东在广州美术学院原来读的是教育系，国画油画都学，接触的艺术类别比较杂，后来读研究生班时才专攻国画山水科。毕业后，刘思东一边创作一边教学，对学生的指导其实也是一种自我修炼，在讲解中不停地对自身基础进行夯实，对传统进行回顾与深入研究，同时在教学相长中触发新的艺术思考，为自己的创作注入生气。他说，绘画要解决的不仅是技巧的问题，而是要厘清脉络，兼融多方，广泛吸纳，认识趋向，而这些需要有游历、读书、交友、深入研究等许多层次的涉猎与积累，但个人的时间精力有限，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就应该在博采众长的基础上有所鉴别、有所筛选，寻找适合自己的路。年轻的时候，往往容易沉迷于浅层次的技巧，容易被误导，进入成熟阶段之后就需要反省，加强艺术之“道”方面的修炼，而不再拘泥于绘画之“法”的层面上。这些年他突然有了一种新的感受，觉得自己在艺术上应该换一种方向了。正如李可染所说，“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意思是要深入学习传统，吸取养分，然后再“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这是指在传统的基础上勇于创新，敢于“走进去”又“走出来”，回归个性，回归内心的抒发，通过自我的性灵把握绘画的自由世界。

那么，什么才是绘画的自由世界？刘思东认为绘画的本质不在于外在的表现，而在于内在的抽象世界。绘画上花鸟也好，山水也好，题材只是一个载体，他以前的创作过于追求客观世界，具象的东西太多，哪怕是写意，虽然也有抽象概念的探讨，但挖掘不够深入，总是囿于形、止于形，书法也如是。他认为最后的绘画应是摆脱形象的束缚，是真实感情的抒发，从“有”到“无”，抵达一种“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的空灵而极致的境界。

刘思东的抽象作品，是源于其在对传统艺术深刻理解的基础上，进而寻求摆脱世俗审美束缚之路径、对精神世界进行探索与幻化的心迹，同时也是其对“老庄”思想以及“虚静”美学特质等内在哲学的隐喻与抒发。形式上虽然依旧是传统的笔线抒写与墨韵晕染，但已融入了西方现代构成和抽象表现的手法，画面物象完全根据审美的需要大胆地进行解构与重组，即便隐约仍可见花叶人影、变幻烟云、葱郁茂林之类自然或人文景象，却已不拘于客观世界的状物肖形，而是遵从作者心绪的全新诠释营造，时而梦幻绚烂，时而清丽婉约，时而精微而快意，时而奔放而练达，完全是一种行为状态、精神状态乃至心灵状态的交融与演绎。这种艺术风格，既与传统文化有着血脉相连，又与西方当代文化思潮有着碰撞与吸纳，更是一种现代视觉语言的蝶变。

在这些抽象作品中，作者善于对笔墨干湿浓淡加以调剂，时而水墨淋漓，时而枯笔飞白，时而渴笔含润，时而润中蕴劲，笔墨见精神，语言形式丰富而多变；其次，作者也巧用色调元素进行点缀与提炼，淡黄浅绛，花青碣白，妙施素染，运用自如，显得意趣灵动，了无挂碍。总之，其作品笔情墨韵，平淡天真，既是作者的一种自我突破的探索，又流露出作者对整体艺术判断与革新的使命感，更体现出作者艺术思想的自由、胆识与自信。

也许有人会担心，这样是否会曲高和寡？但刘思东认为，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们思想层面的成熟，对精神世界的追求会得到越来越多的共鸣。时至今日，具象的表现已不是艺术的高级形态，照相机已可代替，但描绘出那种源于心灵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抽象形态才是未来的发展方向。何况新一代的艺术介质早己离开纸笔、离开架上，随处皆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就应该有超乎常人、超越当下的追求，尽管孤独在所难免。

那么对于抽象的艺术作品，又该以什么作为评价标准呢？刘思东说，抽象的标准难于言传，是属于意识层面的。认识这个抽象的世界，思想上的理解和感悟很重要。他打了一个比方，艺术上的“空”包容一切，正如物质世界一样，“空”是有大用的，“实”才是辅助的，就好像房子或者杯具，“空”才是真正用得上的部分。长于“务虚”，这是中国画的特色，可上升至哲学层面，而西方的抽象画也有很长的发展历史。如果作画总是止于形而游于外，就无法深入神髓，画品自然不高。

基于以上的思考，刘思东又强调，一个画家应该对绘画具有三点基本认知：即过去的历史，未来的发展趋势，以及绘画的终极目标。当年黄宾虹先生就很有前瞻性，他能厘清艺术的脉络找到方向，并早就预料到自身艺术在未来受认可的程度。艺术家要建立自己的艺术语言系统与表现天地，这种孜孜以求既是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苦，也恰是艺术的难得之处和好玩的所在。画画的过程中无论怎么学习效仿他人，最终还是要专注于自我的表达和个性的发挥才能身心舒畅，有了这种表达的自信，就不会被他人的眼光所束缚，天马行空，自由自在，回归天真无邪，这才是艺术的真谛。刘思东在艺术上追求的，正是这种佛性童心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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