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民
记忆中的年味,游离在四处响起的杀猪声中,氤氲在打糍粑的香味里,飘散在炮仗的火药味里。而最浓的年味,还是炮仗的味道。
是的,新衣服新布鞋纸包糖,我都不太感兴趣。关于过年,应该是鞭炮响起的声音,以及随风飘散的硫磺硝药味。那味道,绽放在我灵敏的嗅觉里,闻着有种很立体的舒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
炮仗早就买好了,五百响的,一千响的,都被包裹在红色油纸里,怕回潮,母亲把炮仗放在灶边烘烤。炮仗一不小心就被灶里的火舌舔着,响得噼里啪啦,灶上煨着的甜酒糍粑都被撒满了红色纸屑,像烂渣渣的枸杞。
炮仗是所有仪式感的发端。炮仗一响,老人原本虔敬的表情更为严肃虔敬,小孩刚刚还在嬉闹,一下子一本正经。从小孩呱呱坠地到老人极乐登仙,过大寿,过清明,过大年,婚丧嫁娶里,炮仗将农人的悲和喜,淋漓尽致地宣泄,肆无忌惮地绽放。
年三十夜要放鞭炮,母亲只舍得放五百响。父亲说这炮仗不是放给别人看的,更是放给回归神龛的老祖宗们看的——隆重热闹些,老祖宗关照就多些。好吧,那就放一挂一千响的。
拆开红色油纸包裹,齐刷刷的两排炮仗,被细引线编织在一起,像大姑娘的发辫。父亲点燃,抛开,黑暗中亮起一团电光(一刹那,我明白为什么叫做电光炮)。浓烈的硝药味闻起来很香,耳朵嗡嗡地回响竟然那么动听。母亲说,今年的炮仗响,老祖宗保佑,明年有个好收成——母亲乐于在点滴细节中放大那些好兆头。而我们心里在盘算着,明天拜年了,抢炮仗的丰收季来了!
“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姑娘。”少时跟爷爷住在一条廊檐下,父亲带我们给爷爷奶奶拜年,也要放鞭炮。老人照例忙着端茶倒水摆出南瓜子葵花籽红薯干,接下红包,说一大堆祝福的好话。末了将小红包一个个塞给我们,不忘叮嘱:好好听话,攒劲读书!
一转身,我们的红包就被母亲以代管的名义没收了。红包过一下手,曾经拥有,便已足够。我们的快乐不在红包,在炮仗。自家放炮仗不好抢,那就到别个屋里去抢。
大炮一响,循声而去,我们晓得哪家来了拜年客。大炮,粗如镰刀把,香烟般长,用来报信。大炮仗响声如雷,也叫雷炮。引线有粗细,速度分快慢。双引线的快,动作若是不麻利,出手速度慢一点,感觉就像在头顶爆炸,甚至挨着指尖爆炸。单引线的慢一些,点燃后还能在手里停留几秒,奋力朝天一扔,落地燃起一阵青烟后才爆,声音不够响亮。炮仗放得好的,点燃,抛高,大炮仗在抛物线最顶端爆炸,一团青烟散去,纸屑纷纷降落,犹如杏花雨。
雷炮响了三四下,我们早早候在人家的廊檐下,严阵以待。
拜年客一边跟亲戚微笑着寒暄,一边抖抖索索点燃炮仗,点完怕被抢,使劲伸长手臂提着,又怕炸到新裤子,貌似颇为纠结。好,是个新姑爷,抢!侧身挨近姑爷侧背后,手一伸,用力一拽,提着疯跑,卷起一阵青烟,只需一秒,熟练掐断,剩下一小挂鞭炮兀自零星地响着。
即便是被掐掉的半截,还有人使劲想把它踩熄。不小心就把新鞋子搞烂,但也不会挨打挨骂——大年头一天,孩子享受特别豁免权。把胜利果实一个个拆掉,塞进口袋,仔细端详,数了又数。所谓富翁的感觉,大抵就是口袋里装满了炮仗。
这家刚抢完,另一家密集的鞭炮声又响起。已经响了,来不及了。下一户大炮响了,赶紧飞奔而去。一天下来,收获满满。实在塞不下,我把夹衣拆条缝,炮仗塞得鼓鼓囊囊。我渴望有一套迷彩服,浑身是兜,可以装很多炮仗。
抢炮仗的孩子很野。有的不小心,鞭炮还在燃,一把塞进兜里,新夹衣棉絮都被炸出来,白花花地挂着,像叫花子。
捡炮仗的,就等着全部放完后,蹲在地下捡那些没有燃的。他们不会用烟来点炮仗,拿炷香远远地点,观者还捂着耳朵。他们胆小,总被我们这群野孩子笑话。他们是城里人,穿得干干净净,有我们不曾见过的玩具,用玩具换鞭炮,快乐翻倍,很公平。
小鞭炮的声音脆,没有大炮那样内力浑厚。但玩起来,也是别有乐趣的。
引线慢的,插在牛粪上,爆出一个圆形的坑,坑底还有银色的火药印子。有回半天不见动静,凑过去觑,牛粪猛然爆开,牛粪溅了一脸……
若是下雪,炮仗能玩出更多名堂。雪地上放炮仗,炸出一个个黑色小窟窿。堆了雪人,炮仗放眼睛处一塞,雪人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初一初二的大炮声,高远,密集,热烈。到了初三初四,稍微减弱;再过两天,稀稀拉拉,仿佛老人的吆喝,全无青壮年时的底气。
如今,鞭炮少了,烟花多了。各家暗地里较着劲,你放四箱,我要放六箱。小孩都在低头抢红包玩游戏,鞭炮炸响,吸引不了小孩的兴致。
那时候拜年,主人总要热情地留着歇一晚。现在开着车,放个炮仗给个红包说声祝福,匆匆赶着下一家。主人也晓得,年轻人只有三四天打空,厂里马上开工。
年味浓了还是淡了?反正我觉着,没有炮仗,年味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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