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十二叔把汤刀往外一拉,那冒着热腥气的猪血哗的一声,如汹涌的泉水似的,从捅开的口子里呼呼声地喷涌而出。地上早准备好一个放有一些粗盐的木盆,用来接猪血,猪血做成猪红,够一家人吃两天的。
放血过程只有几秒钟,随着猪的叫喊声渐渐弱小,四只脚的挣扎慢慢无力,刀口再流不出血来。众人又一起把软耷耷的猪放下地,嘴里直喘大气。
而十二叔却来不及喘上一口粗气,第一时间就去舀几瓢清水,高高地举过前额,再让瓢里的清水如瀑布似地直冲而下,这叫冲猪红。不然时间久了,猪血就凝固,冲不成猪红。猪红的质量和味道,老了或嫩了,都与用清水冲猪红有关,这技术活谁也做不来,也只有十二叔最能把握分寸。
杀了猪,十二叔还要与家人一起到镇上猪肉行帮忙卖猪肉。十二叔杀猪在老家一带名声很大,大家都认为他杀的猪的猪肉好吃,到中午十一、二点钟,就陆陆续续有沾亲带故的与相识的人专门来到他的摊前买猪肉,这些人大多数是一些常见面的五哥六叔、七姑八嫂、九表叔十叔公。十二叔坐在肉摊内,一见来人,立刻站起来,主动跟对方打招呼,然后,一边跟对方拉家常一边左手拿过磨刀石,右手拿过割肉刀,把刀口放磨刀石上“嚓嚓嚓”声地不断擦磨,问好对方割多少,割哪边,然后一刀下去,生意就在东扯西拉中做成了。往往是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十二叔就把猪肉卖完了,而别的肉摊还有大半头的猪肉。
三
杀猪佬十二叔杀了大半辈子的猪,杀猪无数,但杀猪攒不了几个钱,家景还是与其他人家一样,没有大的变化,只是他凭着这门杀猪的手艺,日子还算过得稍稍滋润,那就是,一年四季都常有人请他去杀猪,他也常常像梁山好汉那样在别人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又能攒上几个辛苦费,有时还可给家人带回来一块别人送的猪肉。
那时的政策是“交一宰一”,就是说,乡下养有猪的人,交一头猪给国家,自己才可以杀一头猪。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政策宽松了,取消了“交一宰一”,有养猪的人,养一头杀一头,养两头杀一双。这个时候,杀猪佬十二叔杀猪的机会反而少了,已经很少有人请他去杀猪了。那是因为这个时候一下子冒出了很多以专业杀猪为生的猪贩子,而且很多都是年轻人,这些猪贩子每天都去村里收生猪,收了生猪,同时又杀猪,杀了猪,就自己拿到市场零售。养有猪的人家,都很乐意把生猪卖给猪贩子,因为自己杀猪拿到市场上卖,还要交税费、摊位费、检验费、管理费,乱七八糟的费一大堆,还要给杀猪佬辛苦费,再就是请左邻右居帮忙的人吃上一天猪肉,算算这一大笔开销,自己杀一头猪真的划不来,还不如卖个猪生给猪贩子,一手交货一手收钱,多么省事,想吃肉,到市场买两三斤就是了。
其实十二叔也可以做猪贩子的,自己收猪自己杀猪自己卖猪肉,只是十二叔一辈子是个安分守己、遵纪守法的老实人,猪贩子那套做法他不甘心去做,其实他也清楚猪贩子是怎么做的。猪贩子杀两头猪,只在肉台上面摆一头猪的肉,把另一头猪的肉藏在肉台下面或别的地方,收税的、收管理费等等看到台上面只有一头猪的肉,他们只收一头猪的税,一头猪的管理费,一头猪的摊位费,这些部门的人来猪肉行走一趟,收过后,就很少来了。猪贩子卖掉台面上的一只猪蹄膀,就把藏好的另一只猪蹄膀拿出来摆在台面上,卖掉台面上的小半边后腿肉,就把藏好的另一小半边后腿肉拿出来摆到台面上,卖掉台面上的一只猪头,就把藏好的另一只猪头拿来摆在台面上。卖了大半天,台面上依然摆的还是一头猪的肉。卖一次肉,各种逃掉的费用与卖肉的收入,相当可观。这样做,当然要冒一定的风险,这样的风险,十二叔不敢冒,也不愿意冒。他说,攒钱就正正当当地去攒,光明正大去攒,他绝不攒不正当的钱。
十二叔的儿子已经娶了媳妇。儿子对杀猪这门手艺没兴趣,更不愿意继承父业,天天带着媳妇到山里护理果园。而十二叔也没打算让儿子去继承这门手艺。
没人请杀猪,十二叔总觉得手心在发痒。藤篮里的刀具久不沾一回血腥味,都开始生锈了。十二叔担心用了几十年的刀具锈烂掉,便常常坐在家门前磨刀具,一磨就是好几个钟,最后一盆清水都变成了红色。只是磨快了刀具,却无用武之地。
有人经过面前,看见十二叔磨刀,跟他打招呼:“十二叔,有人请杀猪了?”
十二叔头也不抬,闷声回答:“快了,快了。”
刀具磨一遍,重新放入藤篮,放在堂屋。
闲置的刀具磨了一遍又一遍,但始终不见有人来请他去杀猪。
每当墟日的前一天,十二叔便坐在家里,不管有啥事也不出门。儿子叫他牵牛到山上放,他懒懒地回答:“不用放,割一捆红薯藤给它吃就行了。”叫他去商店买一瓶酱油,他也懒得去,他回答:“少一天不吃酱油也死不了。”
儿子说:“现在不是以前了,你还以为有人来请你去杀猪?你在家里坐一年也没人来请你了。”
但十二叔依然坐等下去,他相信还会有人来请他,他不能因为去忙别的事而失去机会。
后来,我们常见到十二叔在村里村外转来转去,无所事事,如孤独的幽灵在四处飘游。偶尔他看到有人在喂猪,就凑近猪栏往里瞧,对人家夸赞:“大婶子,你这猪够肥啊,起码有三百斤重。”别人听到他赞,当然是笑眯眯的,跟他搭讪。他又说:“杀了肯定有两百多斤壳。”别人说:“有这么多呀?”他说:“肯定有,等你再攻肥一些,你去叫我。”别人爽快地答应:“好的好的。”十二叔似乎看到了希望,手心在作痒。之后,他有事没事就到那户人家附近溜达溜达,看到人家又喂猪了,他又迫不及待地凑过去问:“大婶子,杀了么?杀了么?”别人的脸色一下挂了下来,却不吭声,对他爱理不理,继续忙自己的活,倒猪潲,铲猪屎,扫猪栏,一边骂猪:“快走快走,那边去,不然我就扫到你身上去。”十二叔听了,心领神会,灰溜溜地走了。
后来,别人喂猪时,远远看见十二叔的影子,就立刻躲进家里去。其实人家并不想自己杀猪,只想卖给猪贩子。
农历七月十五,鬼节,儿子叫十二叔杀一只鸡,准备煮熟了拜神。十二叔立刻精神百倍,他从藤篮里翻出久置不用的那把尺多长的汤刀,把鸡抓过来,先用一只脚踩住鸡的双爪,然后,左手捏住鸡的脑袋,右手攥紧汤刀,在鸡的悲鸣声中,他将汤刀从鸡的喉管捅进去,因用力过猛,汤刀从鸡前胸直捅到鸡背面,一只活鸡被生生的开膛破肚。
儿子说:“这是杀鸡,不是杀猪?”
十二叔说:“杀鸡不如杀猪痛快。”
四
十二叔家里养有三头大猪,每头都有两三百斤重,猪潲都是由儿媳妇摘的、煮的、喂的。按儿子的话说,可以出栏了,而按十二叔的话说,可以杀了。其中有一头猪的毛长得特别粗硬,摸上去像一根根钢针,嘴又尖,性子特别凶,喜欢打架,儿媳妇喂猪潲稍晚半个小时,这头猪就常常拿另两头猪出气,在栏里把那两头猪撵来撵去,咬得两头猪遍体鳞伤。儿子说这头猪性子有些像野猪,十二叔却说这头猪性子像老虎,还说这么凶的猪,要是等它饿极了,人都敢吃的。
十二叔给这头性子凶的猪取了个名叫“老虎”,有时听到“老虎”在栏里打架,他进去大声对“老虎”喝骂:“你再不老实,老子先拿你开刀。”“老虎”被骂急极了,鼓起双眼,居然还敢向他亮一亮獠牙,嗷嗷两声,示凶。十二叔当即抄起铲子把,狠狠地给了“老虎”一下子。
“老虎”是会记仇的。有一天,十二叔进猪栏铲猪粪,见“老虎”站着不动,用铲子碰了它一下,想不到“老虎”忽然发疯似的,一头向他撞过来,猪嘴巴顺势一拱,一下子把十二叔拱了个四脚朝天,弄得他脸上、鼻子、衣服全是猪屎。十二叔气得鼻孔里冒出两条青烟,指着“老虎”大骂“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因为这三头猪,十二叔几乎与儿子闹翻了脸。儿子主张卖,卖猪生给猪贩子,这样可以省去一大笔卖肉的摊位费税费检验费卫生费管理费等等。十二叔主张杀,因为他很久没杀过猪了,就是多交几百块的这费那费,他也要杀杀猪,他太喜欢听到猪被杀时那一种声嘶力竭的叫喊了,太喜欢看到猪血被他用汤刀捅开的口子喷涌的那一种快感了,那是一种花钱都买不到的快感。别人不再请他去杀猪,自己的儿子不让他杀自己的猪,他一万个不能让步。在十二叔看来,猪养来就是要杀的。
父子俩便常常为“卖”与“杀”而闹得脸红脖子粗,各不相让。每每吵得最凶时,就常有一个人走来劝架。这人的真名略而不表,因为他说话喜欢吹牛,村里人就送他一个外号,叫“牛皮”,他本人也默认获此殊荣,似乎不恼,在路上偶遇时,别人叫:“牛皮,来抽烟。”牛皮笑眯眯地伸手接烟,还连声道谢呢。
牛皮与十二叔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少年时,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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