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玩世不恭的“臭屁”外公

去年外婆辞世，享年97岁。至此，家中那一辈的长者均已不存，属于他们的历史和那个时代都画上了句号。对于外婆，我了解不多，每次想到她，外公的记忆反而强有力地占据了主角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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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是我印象最深的长者，尽管他在我读高一时就去世了，去世时86岁。

外公是个搞怪、豁达又充满传奇的老人。其中有个故事在村里被传得神乎其神，特别好玩。这个与他的外号“臭屁”有关——因为这个外号太响亮，以至于人们都忘记了他的真名，我曾经问过他的真名，他沉思良久，然后笑着说忘了。我当时信以为真，后来想想，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确实，我外公比较喜欢放屁，而且是一连串，有的大声，有的小声，有的长，有的短，很有节奏感。在那个以红薯等杂粮为主食的年代，放屁也是常事，但能像外公这样放得这么有艺术性，也是一个奇观。他有时候也是有意而为之，毕竟一个人在山上放牛，实在太无聊了，于是这个“恶趣味”成为他的一个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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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印象中，外公对生活总是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我有记忆起，外公已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了，但身体很好，一年四季都洗冷水澡。农忙时也帮子女干农活和种点自己的口粮，平时吃完饭到山上放牛，每天与牛相处、说话的时间最多。

外公吃饭也非常闲散。每次吃饭时桌子上总有四样东西：功夫茶盘、饭菜、小酒、香烟。虽然都是粗茶淡饭，但每顿饭四者缺一不可，且吃得非常享受，因此每次都要吃上个把小时，尽管外婆骂他，他也不在意。有一两次因为我在，他笑了笑反唇相讥说，“这个老太婆不懂生活，就一个劳碌命，替那些不成器的儿子卖命有舍用。”

我非常喜欢跟外公去放牛，他在我们面前跟小孩一样，跟我们一起跪在地上窑地瓜，跟我们讲故事，那可真是声情并茂呀。还曾有一次让我们试着喝酒喝抽烟，看我们被呛到了就哈哈大笑。因为我母亲去世得早，父亲生性懒散，外公对我父亲颇有意见，但每次农忙时还是会经常过来帮忙。有一年我们在犁地，准备插秧，而我爸因为前一天通宵打牌，当时还在家呼呼大睡。家里和田里距离有几公里。我们在田里一边干活，一边听外公讲笑话，激动时则笑得前仰后合的。突然，外公手指顶着嘴唇，非常严肃认真地“嘘”了一声，然后煞有介事地说，“小声点，别把海鸭（我父亲外号）吵醒了，小心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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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我外公虽然是个文盲，但实在是太有才了。等长大了，才知道他的这种智慧与他的经历是息息相关的。我读初中那年，外公一次放牛回来经过我家门口，看到我在读书，就进来看看，然后被墙上的一张中国地图给吸引住了。我说，外公你又不识字，看得懂吗？他没回答，而是指着地图上，连续问了上海、南京、福州、漳州等诸多地名，问我对不对。我一下子惊呆了，说对对对，你怎么知道的。

外公淡淡地说，他去过这些地方，虽然不识字，但他看得懂作战地图，跟这个有点像。随后跟我讲起了“打日本鬼子”时经历的诸多战事，其中当年日本投降时，他所在的部队就在上海，并跟我描述了当时上海全民欢庆的热烈场面。我记得当时他讲到这里时很激动，完全不像平时玩世不恭的那个放牛老头。

外公虽然不识字，也不太会普通话，不过很机灵。那次讲述中让我印象最深的却是这样一个细节：抗战时，外公是一个排长。有一次上级来传达作战任务时，他就偷偷掰着指头，在心里把内容分解为几个关键词记下。因为对方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其中有个地方他听不太懂，他就在上级说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故意答错两次，那上级就多重复了两次，于是他便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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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外公也有不豁达的时候。又或许，他晚年的玩世不恭本身就对不如意生活的一种自嘲，带着那么一点点“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的况味。因为我知道，我外公的去世有点儿“自我找死”的意味。那年冬天自己洗完冷水澡，也不穿衣服，就坐在门口吹海风，我外婆骂他，他也不回应。后来把自己搞病了，也不肯去看病……

我的两个舅舅都生性懦弱，是老实巴交的闷葫芦，舅妈们则都太“厉害”，妯娌之间经常为小利益而吵闹。因为心理不平衡，两户人家不仅不赡养老人，甚至都想从老人那里捞东西。“养了这样的儿子，活越久越心烦，我走了，看你怎么办？”外公走前曾笑着跟外婆说。不过也并没有一走了之，他没留一分钱给儿子们，而是托付村里一个人将其积蓄和买牛的钱都存在银行，每个月支付一笔钱给外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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