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花事 □曾平

题记：家乡最美，美得醉人。美在春风氤氲的桃红李白，漫山遍野的桐花如雪。在每种花树深处，都潜藏着一段温暖的故事。

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讯沿着三月的边缘轻轻而来，悄悄染红了山村。春暖花开的日子，曾经在村里当了三十年接生娘的玉润姑，从城里回到故乡，来到池塘边那棵桃树下，姹紫嫣红间，往事忽如桃花，千朵盛放，摇曳芳菲。

玉润姑的姐姐是个接生娘，姐姐远嫁他乡后，她接过了姐姐的药箱。那年春天上县里培训，姐姐走到那株桃树下，摘了两朵小花瓣，插在她的左右发鬓，说愿她的双手像温柔春风，催开每一枚待放的花蕾。

从县上学习回来，玉润姑成了村上年轻的接生娘。三十年间，踏落寨背月，踩碎板桥霜，从未误事，从没差错。记不清多少个深夜从梦中被人唤醒，也不知道共剪断了多少根脐带。她走路时急时慢，她匆忙走进的房子，不久必然会传出婴儿的哭声；她慢步走出的大门，背后的主人必然发出内心的笑声。

她的双手抚摸过村里所有的新生儿，她喜欢聆听他们走出娘胎唱响的第一声滑腔高音。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在族谱上成群结队。桃花开了又谢，缤纷落英间，送走了人间的春天，也送走了玉润姑的青春。

经玉润姑接生的孩子，早已是柳陌桃蹊。可又有多少人能记住她？岁月如烟，心事如蝶。她已经在流淌的时光中，将自己活成了一株桃花。不管风云变幻，不管阴晴雨雪，总在日月里走，总在春风里笑。

李花：树去香犹存

桃花开后，李花登场。桃花红，李花白，一样的灿烂，一样的迷人。上屋旺叔家的李树，盛开得最浓烈，将篱笆边的风景一花独占。

旺叔是个本分的读书人，是我们村上第一个领工分的民办教师，他的教室是生产队的仓库，学校的名字叫耕读班。我高中毕业那年冬天，新的学校建成，他又成为正式的民办教师，他讲话总是那么和蔼慈和，总是那么低调谦逊，我从没听过他大声责骂，也没见过他惩罚学生。他家的日子单薄而清淡，成熟的李子都要拿去换米下锅。

他头上的云朵黑色居多，他脚下的路常常灰暗。或因他的学历太低，或因他总是默不作声，每次精简教师他都首当其冲；而每次学校需要教师时，却又首先想到他。他没有一丝怨言，洗干净脚上的泥巴，夹起课本又去了学校。左手是粉笔，右手是锄头，他一直在教师和农夫的职业间徘徊。多年以后，镇上才为他锁定一名公办教师的名额，让他从蛙声起伏的田野，稳坐在课堂。

从此，旺叔的生命里程，就在村尾的家与村口的学校一公里路范围内往返。我们村先后走出五十多个大学生，大多在他的教鞭下启蒙，但他从没学会炫耀这一词语，他的心事如李花般洁白无瑕。

修铺村道那年秋天，为了成全村人的大事，旺叔只好和休戚与共数十年的李树挥泪永别。此后，八十高龄的旺叔，酷爱在夕阳下散步，怀念逝去的李树，咀嚼苦涩的花事，回味远去的花香。

桐花：幽香留乡关

山乡暮春，桐花飘香。白色的花海中，小伙伴们爬上了最大的一棵油桐树，爬在最前面的是我的堂弟建，一个调皮好动的少年郎。不堪重负的桐枝突然断裂下坠，建弟手腰受伤，桐树，成了他永远的痛。建弟长大以后，告别了桐乡来到部队。那场难忘的西南边陲保卫战，他硝烟中亮剑，火线上入党。三年后他回到家乡，之后他又外出闯荡，村民看中了他复退军人和党员的身份，选他当上了村委会主任。他不忘初心，回到桐乡，与桐花年年相伴。

又是桐花盛开的一年，他被镇上选拔为林业站护林员，他守护的疆域更宽，他身上的责任也更重。狂风与骤雨，在身前身后淌过；太阳和月亮，在左肩右臂走过。他每天巡逻在每一片山林，就像将军检阅他的每一个士兵。他说他热爱这片山林，那是村民的聚宝盆和山村的幸福泉。

他那身花白相间的迷彩旧军衣，就像五月的桐花点点，将美丽和清香，泼洒在郁葱的青山绿水间。那支嘹亮的“我是一个兵”口哨曲，在洁白的花海里，每天都准时随风响起……

(配图钢笔画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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