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 每一座城都是你房间的延伸

《面包与玫瑰：柏林故事》（斯洛文尼亚）阿莱士·施蒂格 著梁俪真 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3月

柏林，书中摄影作品。

○伍岭

正如格林拜恩的诗所写的那样：

本质上，每一座城市不过是你的房间的延伸，你从来不会彻底地无家可归。/……/所有城市中最理想的城市，在我看来，无非是大脑内部生活的向外翻转。

伴随着这诗意的延伸，我们走进柏林这座城市，从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柏林从历史之门穿过现实的街巷；从地铁站里的漫长旅程经过痛苦的犹太人博物馆；从德语里亲近英格褒·巴赫曼、海涅、本雅明；在柏林的地图里旋转却没能找寻“哪怕一丝我自己走过的道路的痕迹”……这是这座城市留给游客的梦，它像一杯酒，最终蒸发掉你所有的记忆。

可作者却将柏林的记忆写成了这本书，取名为《面包与玫瑰》，隐喻的滋味甚浓，殊不知“面包与玫瑰”只是柏林一家饭店的名字，作者曾在这里忆起诗人荷尔德林的诗作《面包与葡萄酒》，任何一件忧思的实物皆为此时此刻的造物。也许，它只是这间饭店里漂浮在“面包”和“玫瑰”这两个词之间的雪茄的氤氲。这种漂浮气息贯穿整个柏林，我甚至相信，这是作者打开的抽屉里，被勉强“铭记”的记忆。

这位斯洛文尼亚的诗人是闯入你房间的漫游者。尽管他带着柏林的地图而来，但柏林不是虚拟的想象。它不遥远，甚至触手可及。这张地图饱含诗意，它从词根走进柏林，从途经的河流进入柏林，从世界的尽头返回柏林，从语言的张力中撑开柏林。诗人了解这座城市的味觉与食色，像大多数非虚构作家那样，他调查到柏林每年的离婚人数、城市负债、多少居民消费多少吨土耳其烤肉……他了解这座城市的伟大文学、建筑、德意志的欲望与历史的悲伤。他比任何一位柏林人更加了解柏林，因为他站在德语的边界看见一座城市的印痕，仿佛是读者与书页达成的共识，揭示柏林与它的神祇的秘密通信。

诗人更像是许多虚构作家那样，用丰富的词语去扩张柏林，他用了许多形象的比喻，如“风从西伯利亚吹来，卷来波兰的气息，让它洒落到柏林的街道上”“在我的葡萄牙同行写下的句子里，柏林已蜕变成一片东京的郊区。与日本人一样，柏林人也生活在一种持续的未来当中”“悄没声地，隐秘地，熊已经摇摇摆摆走进了柏林这个名字”“在柏林，只有钱如同在家一般没有拘束——至少是那一部分钱：闻上去吹弹得破的东柏林气味，摸上去却如一名来自西柏林的妓女”……值得回味的语言布满柏林“大街小巷”，随时可见，它就像是柏林地图展开时的情绪，也像是走在柏林街头随处可拾的生活（只有诗人的语言可描述，并被记录）。

书中穿插着二十一幅黑白摄影作品，也并非是完整的柏林街景，它们有的是局部特写，有的是房间一角，有独立建筑的寂灭之感，有雪景中的未来光景，有晃动的影子喻示着时间的消逝……无论你从摄影中看见了什么，那都是柏林看似繁复，却纯净而美的记忆。而我更在意作者写下一座城市所表达的句子，它让一座城市在感觉上实现了理想的状态，即大脑内部向外翻转。但理想的城市还不止如此，它应该在文本之间生出尊严，从特殊味觉到坚硬的跋涉之旅，如同从欲望到灵魂的升华，城市该当如此自述，方能蜕变。

柏林，应当是这样的理想之城。但每一个未曾踏足过它的人们，只有好的语言才能实现对理想的延伸，也是对无处浪迹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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