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之隐

□张秋兰

严沁的选择决绝果敢，干净利索。没有任何征兆，甚至连一次争吵也没有。

从围城仓惶出逃，严沁没有解脱后的快感，怀揣曲终人散的惆怅，走向无法预知的未来。

从当了十六年的家长，到净身出户的独身中年男人，他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完成了角色转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梦娜无所适从。娘家人蜂拥而至，爱如湖水，占据了她的生活和思想。

她反复回忆严沁的过往。上班，下班，读书，写作。他除了这几样，还喜欢与她分享新作，为她读诗。对了，他好久没与她分享新作，为她读诗了。何时开始，她没注意。

他俩是大学同学。

严沁来自农村，品学兼优，文思敏捷，妙笔生花，是老师的爱徒，女生的“梦中情人”。他出身卑微，却偏偏迷恋家境优越的梦娜。他别出心裁，用999封图文并茂的情书击败竞争对手，如愿抱得美人归。她因为与他相爱，陷入众叛亲离、有家难归的境地。他承诺无论岁月流逝容颜老去，他都会待她如初，疼她入骨，让她的深情不被辜负。

婚后，他没有食言，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过着公主般的生活。每逢她的生日，他都为她写诗，在氤氲着鲜花和巧克力味道的烛光里深情朗读。望着她一脸娇羞无比陶醉的样子，人生赢家的满足感，在他心底膨胀。

如此浪漫的景致，美满的家庭生活，却被物欲横流的现实侵蚀了。

他是单位的“笔杆子”，业余时间笔耕不辍，常有文章在省、市级报刊发表，还出版了几本专集，引来许多意味深长的目光。

文人的清高把他围成一座孤岛，让人无法靠近。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宠辱不惊，独善其身，任诸多好事擦肩而过。

每次到老婆娘家，岳父都批评他胸无大志，不思进取，混个主任科员还自我感觉良好。连卖假货、倒腾地沟油的表弟见到他都一脸鄙视。玩文字游戏除了哄我姐，不值钱。还不如跟着我干，保证不出几年让你扬眉吐气。

人各有志，他还给对方一个更鄙视的眼神。

梦娜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朽木不可雕也。她渴望夫荣妻贵，却无计可施，只能用冷暴力抗议。

在失联十六年后再聚首的同学会上，男生比权力比财富，女生比气质比老公。大家听到曾经的天之骄子严沁还原地踏步，都如见到外星人般震惊。

当年狂追梦娜无果而终的班长借着酒意，在卫生间门口揪着他的衣领怒吼：把我心中的女神折磨成怨妇，你罪该万死。早知是这副德行，当初我就不该放弃竞争。

他脸色铁青地挣脱纠缠，欲言又止。同学之间美好的情谊，瞬间灰飞烟灭。

聚会结束后，他就退出了同学群。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们有无嫌隙？是否不经意伤害了他？

这个问题在梦娜的大脑中出现一过性失忆。

没有吵架，没有外遇，他舍得抛妻弃子，真的没有问题？她不敢确定。

对了，去年给女儿买钢琴，客厅里的旧家具无处安顿。她把堆在车库积满灰尘已经受潮发霉的书籍，让收破烂的拉走了。那些是他的作品集。

亲友掘地三尺得出结论：婚姻倦怠期，丧失了爱和被爱的能力，除此之外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这个结论让梦娜陷入了悲伤之后的迷茫。

懦夫，哪来的底气，敢跟老娘提离婚？

她把他写的999封情书付之一炬。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全都是狗屁话。

她在心里用恶毒的语言咒骂他。除此之外，她找不到更合适的方式发泄一个弃妇的屈辱和愤怒。

严沁的名字日益模糊，坊间又传出他与别的女人有染的谣言。有说他与某女诗人关系暧昧，有说他与某女作家精神出轨。她相信无风不起浪。不管是哪个版本，都足以让她再次肝肠寸断。初恋时爱得惊天动地，相濡以沫十六年，却在罂粟花一样鬼魅逼人的婚外情面前不堪一击。

时间抚平了梦娜心中的悲伤和疼痛。她对居室进行地毯式清理，把严沁从生活中彻底抹去。她带着女儿搬回娘家，把房子交给物业打理。

关于严沁的离去，梦娜将各种可能都想到了，唯独他的微信个性签名从“你的眼睛像一颗恒星，撑着黑夜照亮我的生命”到“忘记一段感情其实很简单，不再见，不再贱”，用意何在，何时候换的，她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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