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人闲话 欲寄花叶与朝云

□冯娟

1934年，刚刚新婚的沈从文回故乡湘西省亲，与夫人张兆和有短暂的分离。在省亲途中，他给妻子写了大量的信件，沿途风物，吃食，听到的歌声，入骨的思念，内心流荡汹涌的各种感受，皆在笔下成文，后集结成著名的《湘行书简》。

有优美景致时，他希望她也在身边，可以一起分享，但经过一路的险滩恶浪，他又担心她会受不了，因此这样在信里写道：三三，看到吊脚楼时，我觉得你不同我在一块儿上行很可惜，但一到上滩，我却以为你幸好不同来，因为你若看到这种滩水，如何发吼，如何奔驰，你恐怕在小船上真受不了。夜深无法入睡，听到水面上遥遥传来的曲子声，想到自己从前的经历，他这样伤感地对她说：风大得很，我手脚皆冷透了，但心却很暖和。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原因，心里总柔软得很。我要傍近你，方不至于难过。我仿佛还是十多年前的我，孤孤单单，一身以外别无长物，搭坐一只装载军服的船只上行……

多么敞开的心，亮堂堂的，对着她，没有丝毫的遮蔽，那些软弱和伤口，都尽力坦露，毫无保留。这哪里只是夫妻间的书信，这是知音的倾诉，是情人的呢喃。里面全是亲爱和诚挚。

被称为日本张爱玲的剧作家向田邦子，在她空难过世后，亲友将她的书信整理成集子，题曰《向田邦子的情书》。彼时，她的情人是位年纪较大的身患疾病的摄影师，并未对外界公开姓名和身份，集子里他被称为某君。

向田邦子写给某君的信里，除了日常生活的叮咛外，也常有一些微末的事物。寒冷夜晚路边遇到的一只小猫，或者在酒店里吃到的味道不错的点心，她都写在信里，与他分享感受。书名是情书，可能也只是噱头，信中并不见有缠绵情话，所见多是日常生活琐事。喝过的茶，吃过的点心，读过的书，正写的作品，散步时的见闻，购物的内容。寒冷的天气中，提醒对方注意保暖，按时服药。

向田邦子当时正值事业的繁荣时期，作为彼时的编剧女王，被截稿日期逼着写作，常常忙碌得没有时间休息。两人偶尔的见面，也只是她买些食物带过去，双人对坐着聊聊天，喝一壶温热的酒。相处模式也像书信呈现的那样，克制，温柔。

虽同是文人，著名散文大家梁实秋先生便与向田邦子有很大的不同，他写给韩菁清的情书，火辣，滚烫，热切，直白，浓情蜜意浸透纸背。两人初相识时，梁实秋71岁，韩菁清43岁。他当时是桃李遍天下的教授、学者、翻译家和作家，她则是生活在浮华光影里的歌星。他视她为知音，为她倾倒。但碍于双方身份和年龄的差距，她颇多顾虑，写信给他，请他冷静考虑双方的关系。他则意志坚定，情深义重。

自1974年11月相识，在前后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他为她写下了120多封信。在信里，他称她为小娃，我的清清，亲亲。即便能日日见面，他仍然不断地写信给她。他在信里说，你虽然叫我不要写信，我还是要写，因为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得到了快乐。给她的第一封信里，他说，今早起，我吃了一片糯米藕，好甜好甜。我吃藕的时候，想着七楼上的人正在安睡，是侧身睡，还是仰着睡，还是支起臂肘在写东西？虽只是因缘初始，文字却已如此多情。

著名翻译家，曾翻译过《莎士比亚戏剧全集》的朱生豪，虽英年早逝，却成就斐然，他与妻子宋清如的爱情，更是人间佳话。朱生豪幼年家贫，宋清如则是“我要读书不要包办婚姻”的富家闺秀，他们相恋九年，他为她写了三百余封情书。

他写给她的信，结集为《朱生豪情书》，他在给她的信中这样深情地写道：醒来觉得甚是爱你。我爱你也许并不为什么理由，虽然可以有理由，例如你聪明，你纯洁，你可爱，你是好人等，但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你全然适合我的趣味。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的。在物质繁华、浮生若梦的时代，谈爱情成了奢侈。攘攘都市里，人们似乎更看重对方的收入，房子、车子、身份、地位，心动的感觉，还有几人能记得？

又是一季荡荡春日，从发黄的纸页深处，翻拣出这些深情动人的故事，这些暖人心扉的文字，让我们借此阅读的过程，重温生命中那些诗意又有趣、可爱又深情的日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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