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这瓶酒

◆肖曙光

今年夏天回了一趟老家。父亲在老屋里和我喝酒聊家常。

老屋光线很暗，但从屋顶透出一簇亮光来。这簇光是从屋顶上安放的一块玻璃透进来的。这块玻璃就是一面上下通透的天窗，我们把它叫亮瓦。

几年前，修了三层楼的新屋，想让年迈的父母就搬进来住了。但父亲不同意，人老了，住在老屋里也好有个念想。新屋就让弟弟一家住着。

父亲招呼我在餐桌边坐下，又给我倒了一杯酒，来吧，我们喝一个。

好久没有陪父亲喝酒了。大学毕业后，我就去了省城工作，在那里娶妻生子，把父母亲留在乡下老家。母亲过世后，老屋里只有形单影只的父亲了。

父亲喜欢喝酒，并且酒量惊人，号称“三斤不倒”。听说父亲年轻时和人比酒量，两人用海碗喝了八碗后，那人趴在地上，父亲却又干了一海碗，才缓缓地蹲在地上。

父亲爱酒，但不是所有的酒都喝。20世纪七十年代初，一天晚上，群生叔悄悄背了5斤米酒来我家。担任大队书记的父亲一闻到香喷喷的酒眼睛笑眯眯的。母亲正要把米酒倒进酒缸里，父亲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拽住了母亲的手，把装酒的塑料桶往群生叔手里一塞，说“这酒我不能喝”，就把他推出门去了。

一家人埋怨父亲，人家是好意，为啥要拒绝。

父亲喘着粗气说，他为啥要平白无故给我送米酒？他女儿小樱想进村小学教书。

母亲没好气地说，教就教吧，有啥不可以。

父亲指着母亲说，你糊涂啊。她女儿小学都没读几天，去教书不是误人子弟？喝了他的米酒，我还能回绝他？

父亲就是这样，啥事情在他心里透亮着呢。

喝了几杯酒后，父亲从餐桌下，拿出两瓶酒来，说，这米酒味道淡了些，还是喝这种酒吧。

我仔细一看，是茅台酒，就想起来，这是前年春节回家，送给父亲的。我连忙阻止道，这是我孝敬您的，您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父亲呵呵笑了，你的酒我早就请几位老哥们喝了。儿子的酒，喝得高兴，尽兴。

那……这两瓶酒呢？

也是你买的。

我买的？我笑了，说，爸，这么好的酒，我只在前年给您买过一次啊。

不对吧？明明说你买的。

怎么回事？我顿时糊涂了。

上次去你那里，小张说的。

小张是局里办公室副主任，人年轻，脑瓜子灵活，让他办事很放心，我正准备提拔他当办公室主任呢。一个多月前，父亲去了我那里一次，待了没多久，就要回家。父亲回去的那天，我刚好有个会，妻子又要上课，就让小张送父亲去火车站。

小张啥时候送您酒了？我问道。

我上车的时候，他说酒是你买的，因为你来不了，所以托他带给我。还说，以后想喝酒，就告诉他。父亲说着，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他还给了我一张片子，让我想喝酒了，就给他打电话呢……这酒真是你让他带给我的？

我给了他钱，让他买两瓶普通一点的酒，没想到他买的是茅台酒……这个小张啊。我暗暗叹了口气。

我就觉得蹊跷。父亲拍了拍酒瓶，说，我打电话问你，你说是买了两瓶酒。现在我晓得了，这小子真会来事啊。

正说着话，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点子打在瓦上噼里啪啦地响。雷声响起，一道闪电透过亮瓦射进屋内，照见父亲那张严肃的脸。

做人心里要亮堂。父亲手往上指了指，说，就像这亮瓦一样，否则就会蒙蔽了你的眼睛。

我的脸变得火辣辣的。顿了顿对父亲说，这酒不能喝，回去就还给他。

说完这句话，我心里头顿时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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