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家乡

季节渐深，寒冬将至，新闻上、朋友圈里，阳春马兰金黄的稻浪图在翻滚，那一片炫目的色彩亮丽了一年的岁月，记忆中深处那熟悉的金黄又如深秋的曦阳，光芒穿透五脏六腑，温暖从脚底升起，舒适惬意。

秋天的家乡是金黄色的，那是天地间悦动灵逸的金，是夺人魂魄的金，那是纯净透亮的黄，是与天空的碧蓝、云朵的纯白相映趣的黄，是大地十月分娩的黄金儿，是农民盈满心间的喜悦。

田野是一片纯净的金黄，成片成片的稻田铺展在蓝天碧空下，天地间披上一件质地柔软金黄的大绒袍。那时物质还是很贫乏的，家乡里所有的稻田都种上了水稻，池塘边的、水利旁的、沙垄下的，稻田就如大地母亲一双温柔大手，紧紧地把整个村子无缝地抱在怀里。

“六月禾生米熟，十月禾熟米生”，田野里的黄仿若要燃烧起来了，一株株稻苗才彻底地成熟，一粒粒稻谷肚子滚圆，身子黄灿，挨挤成一串串稻穗，不停地鞠躬弯腰，向淳厚的大地致意，向辽远的碧空问好，向悠悠的白云打招呼，向南行的大雁说再见，那憨厚的姿态勾起了乡亲们的笑意。人们便忙着取出收藏好的镰刀，扛起箩筐，抬出打禾机，走向田野，喜滋滋地把亮闪闪的“金豆豆”收回家。

站在起伏的稻田边，我的个子比稻苗高不了多少，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耀眼，秋风或疾或徐，大黄袍起伏飘逸，一会儿一个劲儿地匍匐向远方，一会儿又扭着腰肢摆弄回来，那一片片的金黄在艳阳下跳跃灵动，或明或暗，或高或低，如一堆堆碎金，如一片金海，让人恍若处身在梦幻的世界里。年少的我说不出的由内至外和由外至内的悸动，究竟是怎么的一种喜欢，秋天这片渗入灵魂的金黄。作为南方的村庄，收获的季节还有夏季，那时田野也是一片金黄，但盛夏收获时乡亲们已撒播下晚稻的秧苗，所以一大片金黄之间会间隔着一片翠绿的稻苗，哪有秋收之稻田金黄得那么纯碎明艳，那么灿然夺目，那么一尘不染地嵌入灵魂？

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会投进这金色的喜悦中，整片田野都是喜悦的悸动，割稻穗的、打禾的、捆草的、整理稻谷的、捉禾虾的……各司其职、各得所乐，那一个个劳动的身影，就像给一片金黄镶嵌上一朵朵不规则的小花，又像一条条鱼儿在金色的海洋里游动。躬身劳作是相当劳肌酸骨的，但当汗水滴落在脆黄的稻穗中，所有的辛劳都被那片饱满的希翼掩盖，所有的疲惫都揉碎在金黄的稻谷里。

晒谷场上是浓重的金黄。收割回来的稻谷，铺在晒谷场上，接受太阳的炙烤，为最后的归仓入库画上浑圆。偌大的晒谷场，被分成一块一块，每家每户得到的并不多，故稻谷晒在场上，是无法铺得薄薄的，有一定的厚度。这时像是丹青妙手把浓浓的黄倾泻在晒谷场上，又仿若稻田上的大黄袍折叠起来了，铺展在晒谷场上。我偶尔会去那里翻晒稻谷，有时用双脚插入稻谷中，按着横竖轮流的方式，左右走动，将下层的稻谷翻出来，接受阳光的亲吻，脚步移动之处，稻谷像个调皮的孩子，弄得脚丫子痒痒的，只是那一粒粒调皮在双脚之间闪动着光芒，让你生气不起来。有时用锄头状的木质工具把稻谷弄成番薯畦状，让最底层的稻谷全方位接受阳光的抚慰洗礼。

这耀眼的黄当然深受鸟儿的青睐，它们经常趁着晒谷场上无人，三三两两扑翅而下，把一粒粒饱满的金黄收入腹中，待到人儿发现走过去赶，它们就吱吱欢叫着飞回那片林中，一转眼，又是几只飞来，不知是刚才那几只，还是刚才那几只呼朋引伴带来的“金黄痴迷者”。

夕阳西下，村子里沐浴在缤纷中，万道霞光映照在屋顶上，穿透袅袅炊烟，跳跃在池塘水面上，晒谷场的金黄与绚丽的晚霞争辉共艳。这时候，家家户户的人从田地里赶回来，从家里走出来，忙着将晒谷场上的稻谷整理收藏，把晒了一天的稻谷聚拢成一堆，于是，晒谷场就耸起了一堆堆小山，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都是单一纯净的金黄。有的稻谷刚晒了一天半天的太阳，还带着泥土和禾苗的碎末，乡亲们需要把它们整理精当，有的摇动风柜，把饱满的和干瘪的分开，饱满的是精美的粮食，干瘪的还可以当作鸡的零食或者小柴。有的已晒了多天，放一粒在嘴里，用牙齿一咬，“啪”的一声脆响，谷粒里的水分已被阳光蒸干，这样的稻谷可以直接封存入库。

叔叔伯伯、姆姆婶婶们忙着手上的活儿，不忘抽出空隙话桑麻。“今年垅地由于水分充足，收成比往年好。”“梁地那块由于施肥不及时，谷粒不够饱满。”……不知是晚霞的照射，还是稻谷的金黄映衬着，一张张晒得黝黑的脸盈着浅浅的金，清浅的暖，清浅的满足，不论稻谷饱满干瘪，终究是收成了，一年的口粮算有了着落。

这时的晒谷场浑然成了屁孩们的乐场，我们放下扫稻谷的扫把，满晒谷场追着，闹着，有的甚至踩上一堆堆稻谷，再欣欣然跳下来，连带起一连串的稻谷，散落在已经扫干净的场子上，欢乐的叫声笑声盖过大人们的交谈声，在晒谷场上方飘荡。这时候大人们是分外宽容的，不会过分责骂我们，任由孩子们疯闹，可能是金黄稻谷充盈着人的心田吧。

家里也弥漫着金黄的味道。屋檐下，摆放着一筐筐未来得及整理的稻谷，房屋的一角，篾编织的围子里，稻谷静静地卧着，卧成尖顶状；有的用蛇皮袋一袋袋装好，叠在一起，筑起稻谷方阵。于是，从家门口到厨房，到客厅，到房间，都氤氲着稻谷特有的味道，不甘不甜，不咸不淡，带着泥土的味道，渗着汗水的味道，飘着金黄的喜悦，恍惚间，满头满脑都是那暖在心底里的黄，在眼前晃动，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在沉沉的梦中缭绕缠绵。

又是一年秋已深，路边的稻田早换上了金装，母亲说，家乡的稻谷已收割入仓了。秋日，车子行驶在家乡的沥青大道上，两旁高大的大皇椰树挺拔威武，目之所及，有养殖的鱼塘，有残荷枝枝，有枯黄的珍珠马蒂叶，更多的是一大片金黄的稻谷，当年绕着村子的那片金黄已经变得斑驳多姿，浓厚的金黄间隔着点点的绿、片片的灰。丰收的田野里，不见当年的热腾，金黄之中只有稀疏的人影，硕大的收割机在田野“轰轰轰”地忙碌着，一会儿功夫，稻谷已封装入袋，一袋袋挤在田间，等着人们搬走。

快速的收割，晒谷场已不够用了，一条大道被打扫干净，铺上了刚收割下来的金黄。那袖珍型的金豆豆，仿佛粒粒带笑，颗颗惬意。

作为一年辛劳的酬礼，丰收会把金黄如期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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