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跤·角抵

■田东江

不久前，2020年全国U20国际式摔跤锦标赛上，来自全国的1200名选手决出了自由式摔跤、女子摔跤和古典式摔跤三个竞赛项目共30个级别的冠亚季军。对于摔跤，余颇有话要说，它是两人相互角力的一种运动，从前的角抵（觝）庶几近之。

这一“从前”，若从神话角度，要从黄帝与蚩尤大战之时说起。传说蚩尤部落的人，“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鬓如剑戟，头有角”，头上都戴着角器，对方进攻时，以之来抵撞。识者指出，这种特殊的作战方式，实际上是模仿牛的搏斗，蚩尤部落以牛为图腾。

从正史的角度，角抵大约始于春秋战国。《史记·李斯列传》载：“是时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优俳之观。李斯不得见，因上书言赵高之短。”裴骃曰：“觳抵即角抵也。”应劭曰：“战国之时，稍增讲武之礼，以为戏乐，用相夸示，而秦更名曰角抵。角者，角材也。抵者，相抵触也。”文颖曰：“秦名此乐为角抵，两两相当，角力，角伎艺射御，故曰角抵也。”《汉书·刑法志》中也有相关记载，应劭大约看过，说的话跟班固写的差不多，只是班固落笔时口气更加不满：“秦更名角抵，先王之礼没于淫乐中矣。”并且还说：“至元帝时，以贡禹议，始罢角抵，而未正治兵振旅之事也。”未罢之时，角抵在朝野受喜爱的程度难以想象。如《武帝纪》载，元封三年（前108），“春，作角抵戏，三百里内皆（来）观”。三百里，或有夸饰成分，但也足以说明道路不近。六年（前105），“夏，京师民观角抵于上林平乐馆”。如此等等。

即便贡禹建议被采纳而有“罢角抵”，充其量也只能奏效于一时，正野史中见得多的，还是角抵如何大行其道。《后汉书·东夷传》载，顺帝永和元年（136），扶馀王“来朝京师，帝作黄门鼓吹、角抵戏以遣之”。角抵戏，成了招待外国来使的一个节目，有没有震慑的成分就不知道了。概《太平御览》卷七五五引王隐《晋书》云：“襄城太守责功曹刘子笃曰："卿郡人不如颍川人相扑。"笃曰："相扑下技，不足以别两国优劣。"”但角抵在华夏大地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是不争的事实。南朝《述异记》云：“今冀州有乐名"蚩尤戏"，其民两两三三，头戴牛角相觝。汉造角觝戏，盖其遗制也。”北朝《洛阳伽蓝记》云：“（禅虚）寺前有阅武场，岁终农隙，甲士习战，千乘万骑，常在于此。”羽林军中有个叫马僧相的善角抵戏，“掷戟与百尺树齐等”；虎贲军中有个叫张车渠的，同样力大，“掷刀出楼一丈”。结果，皇帝“亦观戏在楼，恒令二人对为角戏”。

唐朝时也是这样。《旧唐书·穆宗纪》载，贞元十五年（799）正月，宪宗崩；二月，穆宗“御丹凤楼，大赦天下。宣制毕，陈俳优百戏于丹凤门内，上纵观之”。又“幸左神策军观角抵及杂戏，日昃而罢”。六月，“凡三日一幸左右军及御宸晖、九仙等门，观角抵、杂戏”。《敬宗纪》载，宝历二年（826）六月，“上御三殿，观两军、教坊、内园分朋驴鞠、角抵。戏酣，有碎首折臂者，至一更二更方罢。”《新唐书·马存亮传》记载了一宗谋反事件。“敬宗初，染署工张韶与卜者苏玄明善”，玄明说他算了一卦，靠我帮忙，张韶你能当皇帝，“吾闻上昼夜猎，出入无度，可图也”。因为张韶“每输染材入宫，卫士不呵也。乃阴结诸工百馀人，匿兵车中若输材者，入右银台门，约昏夜为变”，钻了免检的空子。结果二人果然一时得逞。“时帝击球清思殿，惊，将幸右神策”，有人说：“贼入宫，不知众寡，道远可虞，不如入左军，近且速。”从之。敬宗首先想到去右神策军那里避难，是因为偏向，他“常宠右军中尉梁守谦，每游幸”，甚至“两军角戏”即以角抵为戏，也“多欲右胜”。危难时刻，左神策军中尉马存亮出迎，“捧帝足泣，负而入”，又“以五百骑往迎二太后，比至，而贼已斩关入清思殿，升御坐，盗乘舆馀膳，揖玄明偶食”，在那里庆功了。最后，正是马存亮领军一举平叛。

《唐语林》里也有个故事：李绅督大梁时，“闻镇海军进健卒四人，一曰富仓龙，二曰沈万石，三曰冯五千，四曰钱子涛，悉能拔橛角觚之戏”。翌日，他于毬场内犒劳四人，吃喝之外，“又令试觝戏”，比摔跤。结果“仓龙等亦不利，独五千胜之。十万之众，为之披靡”。所谓“亦不利”，就是吃也没有比赢，所以李绅“独留五千，仓龙等退还本道”。

到宋朝，角抵的发展登峰造极，且有了“相扑”的别称。《梦粱录》云：“角抵者，相扑之异名也。”《水浒传》中，就有众多相扑好手。先从施恩手中夺去快活林的蒋门神，“使得好枪棒，拽拳飞脚，相扑为最”；武松醉打之，用的也是相扑招数：玉环步、鸳鸯脚。焦挺手起一拳，把李逵“打个塔墩”，接着“肋罗里只一脚，又踢了一交”，这手本领正得自“祖传三代相扑为生”。任原号称“相扑世间无对手，争交天下我为魁”，被“自幼跟着卢员外学得这身相扑”的燕青，一招“鹁鸽旋”便掀下擂台。

“广场妙戏斗程材，才得天颜一笑开。角抵罢时还摆宴，卷班出殿戴花回。”（杨万里句）摔跤即角抵或相扑的那些辉煌时刻，怕要出乎今天许多人的意料了。

作者系南方日报高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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