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外一则）

□陈振昌

丁丁，你上来。爸爸叫我。

我上去以后，爸爸把我带到阳台：你看，大雨就要来临了。不知什么时候——因为你才上来，原来的天空没看见，所以用“不知什么时候”。黑云越聚越多，越聚越厚，有光亮的地方都迅速被吞噬了。天空黑成一口大锅，重重地扣在头顶上，似乎随时都会塌下来。这是暴风雨要来临的征兆……来了，真要来了。看仔细了。闪电。首先是闪电划破黑暗，把天空劈成两半，紧接着雷声轰鸣，震耳欲聋。顷刻间，大雨倾盆，狂风怒号。那边，大树倾倒，枝叶被撕裂飞扬。这里，垃圾桶被吹翻，一个又一个，杂物倾泻而出，漫天狂舞。那里，马路变成河涌，风过处，卷起幕幕雨帘。风助雨势，雨假风威，雷擂鼓，电作剑，一刹那，城市乱成糨糊，混沌一片。

回厅房吧。怕有什么东西砸到阳台上，危险。

怎么样？你的作文总是“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老天爷不会总这样吧？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能学会了一句“淅淅沥沥的雨”就不管什么雨都这样写的。老天爷怎么会跟着你走呢？作文要按生活的原貌去写。懂吗？刚刚教的，就是写实。

我明白了，谢谢爸爸。

能把我刚才的口述记下来吗？

能。可能会有一两句忘了的，再回头问您。

不用问我了，你自己模仿着补上去也行。

这天，爸爸让我和他一起去散步。

走到小区南门出口。爸爸说，“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树木”是你作文里的句子吧？我说是的。

两个星期作文用了三次，你觉得这样好吗？

我知道这是爸爸批评我，可我还是嘴硬，我说我发现很多人这样用。

用一次可以，也还得看语境。自己的作文本子里没过多久就用了三次，你不觉得词穷吗？有这样重复写作的作家吗？

我不敢吱声了。

爸爸指着前面一排列阵似的芒果树问我，这叫什么树？

芒果树。

没错。能说出它的特征吗？

我摇摇头。

去看看，它的主干有多高？枝干是主干多高以后长出来的？

我走上前去瞧了瞧，又把前前后后的芒果树瞧了瞧，回答爸爸说，主干大约二米后就长出枝干了，有生出一枝的，有生出两枝的，还有生出三枝的。

对了。这是芒果树的一个特征。还有呢？比如它的树叶的颜色，形状。

我又仔细瞧了一番。然后回答爸爸，树叶是深绿色的，也可以说是黛绿色的。形状像竹叶，呈条状型，但比竹叶大二三倍。

完全正确。现在还不到开花结果的季节。到了季节，还要观察花是什么颜色，果是什么形状，什么味道，有什么营养等等，这样才能算认识这芒果树。天天上学经过，却视而不见，难怪你会用“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树木”一掩而过。

这就是我的爸爸。他教我写作文，教我观察生活。我能摘取全市中学生作文大赛桂冠，爸爸功不可没。

备注：我没爸爸。爸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和妈妈离异了，再未见过。据说在大都市里阔了，娶上美女太太过上幸福生活了。妈妈靠打工维持生活，供我读书。我写的这个爸爸，是我楼上的邻居胡叔叔。孑然一身，脚有点跛。具体情况我不敢问，感觉问起来他也有一把伤心泪。

老师布置了作文题《我的爸爸》。我没法写，就写他了。他待我如子，他就是我爸爸。

孝古的生日

孝古在他老婆60岁去世的时候于市郊区陵园买了块墓地，为双人墓。老婆骨灰下葬在右侧，他的“生氏地”挨在左侧。坟地很气派，左右一对石狮子，俯瞰着朝下两排延伸的座座坟茔。远处有开阔的水面，阳光下波光粼粼。此乃风水宝地。人们都这样说。

这说法靠谱吗？靠谱。

其一是孝古心情从此大好，不是小好。孝古是独苗，奶奶是他埋葬的，老爸是他埋葬的，老妈还是他埋葬的。丧事一桩，惨过塌房。孝古无兄无弟，无姐无妹。连过三关，惨也不惨？往事不堪回首，孝古偶尔忆及此事，鸡皮疙瘩骤然冒起。现在好了，这苦楚不让孩子们受了。他对儿女们说，有房子有车子有老婆有孩子，都是老爸为你们辛苦打拼的。就连我这“埋人圽”也不让你们挖了。死了烧成灰，放进去就完事了。

其二是他活得好好的。老婆死的那年，他60岁，现在都90岁了，无病无痛，健壮如牛，还真是个旺氏地。

就过个生日吧。孝古接受了老朋友二爷的建议。孝古一向是不过生日的。悠悠万事，家庭孩子唯此唯大。过生日可以，万不可坏他名声。不能像某些人，名为做喜事，实为敛财。孝古不是，纯粹是为孩子们亲戚们齐聚高兴，老友好友们见面叙怀快乐。

二爷是谁？他不是孝古一般的铁哥们。孝古埋葬三位老人，唯二爷鼎力相助。孝古终生不忘。孝古的雅号，就是他取的。他让孩子们都叫他二爷。二爷小孝古两岁，论年龄论交情，这二爷瓷实着哩！

二爷一早过来，向孝古打躬作揖：吾兄孝古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哥俩施礼后，孝古急急把二爷引进卧室，劈头就说：恭贺啥，早知如此长命，就不该单身！三十年呵，三十年光棍一条，不值、不值呵！

二爷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吾兄终于悟道了……不过，人各有命，哥哥命该如此，就认了吧。

就你猴精，活得比我值。老婆一死，就忙着续娶，日子过得滋润快活。

我跟你不同啊，二爷说。我比你好这口。我是活一年算一年，不计长远。实在也不晓得会这么长命。算撞对了吧。

孝古续弦之事，二爷是劝过的。60岁时劝过，70岁时劝过，80岁时还劝过。可孝古就是不听。他是太苦的过来人，也就变得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只顾家不顾己。人呐，哪能这样活？二爷想想也懊恼，当初为啥就不多唠叨几句呢？唠叨勤了，兴许他会听。现在不能劝了，晚了、晚了。知孝古，莫如我。他到底不是齐白石，不是歌德。

喝酒去吧，好好接贺！这回是二爷要把孝古拉出房间。嗨，这个孝古，呆坐在那里。看样子是真动心了，不是说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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