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人与耕牛

●林东

每到年三十下午，客家地区有这么一个习俗：各家长辈会催促家中小孩尽早洗澡，说是洗澡晚了，长大后会变成牛。为何有这风俗不清楚，但从中可看出，长辈宁愿相信这说法是真的，却不愿让自家孩子长大后像牛一样住肮脏牛棚过苦累生活。

牛的苦累主要在年内的春耕和夏种这两个时段，拖犁、拉耙，晚造还要拖辘轴，冬季还要犁霜田翻晒，忙着水田活的间歇，还得赶着去犁翻种经济作物的旱地。粗略算来，一头壮牛每年它要负责干完20多亩水田，另加10多亩旱地的活。虽说是“千脚头万脚头，唔当耕牛一伸腰”，但为抢季节赶农活，再壮再勤的牛从一个农忙季节下来，也是够苦累的了。“使牛唔用鞭，等于发大癫”，使牛人脾气温和些的还好，遇上性格暴躁的，牛累得直喘粗气时身上还得挨竹鞭。

“有牛唔知牛辛苦，冇牛正知苦哩牛”，难以想象，当农户失去牛时，众多的田地该如何耕种得下去！正因为如此，养牛人对牛总是爱护有加的。耕牛有黄牛和水牛两种，农村人较喜欢养水牛，它身板高，力气大且能持久。养牛户专门在屋侧搭建有牛棚，有的还将围屋空出房间作牛栏。晚造的稻秆不下田，晒干后堆在牛栏棚上，在漫长的冬季作牛饲料，并作耕牛过冬保暖的床垫。农忙时，会割来嫩芒草作精饲料给牛加餐，甚至还会煮些米粥给牛吃。牛身上长有牛虻，会及时清除。牛耕田累了，早晚都会牵进屋门口的水塘内，让它尽情地浸泡至透身凉。“处暑定犁耙”，秋末冬初，农事相对较少，养牛人会将牛赶到长满青草的浅河床等处放养，牛也只有在这段时间才能恢复体力，也还能长些膘。“掌牛有坐，掌马有骑，掌羊跌烂膝头皮”，养牛人也能利用这段日子清闲上一阵子。

牛耕田辛苦，使牛人也累得够呛。“使牛第一苦，过哩屙痢肚”，无论是在田地执犁、操耙，还是翻辘轴，没一样不是苦力活。所以，使牛人都是壮年男子，且还得是有一定使牛经验的老手。

人与牛的关系如此密切，故有不少说明事理的客家俗语、口头语也扯上了“牛”字，如“因为这头芒，跌死这头牛”，是说因为某一件事情，带来另一件事情不好的结果，有因小失大的意思。“牛事未了，马事又来”，比喻一件事刚接手处理，又遇上另一件急着要处理的事。“唔知牛耳先生，还是牛角先生”，比喻某人长幼不分，不懂规矩，也指不懂孰前孰后，不守规则。“人心肝，牛屎肚”，比喻人的贪心大，欲望难满足。“黄牛子，背弓弓，不知哪头好做种”，比喻家中后辈不少，但不知将来哪位是长辈最可依靠的人。

带“牛”字的客家俗语、口头语还有很多，它们都是客家语言中的精华，如“牛冇力拖横耙，人冇理讲蛮话”“好斗牛，唔生角”“牛麻拜（牛虻），有食冇屙”“死牛唔晓转颈”“牛筒都灌唔入”“北京城牵呀转也还是牛”“冇牛着使马”“老牛拖车慢慢来”“牛皮牛身上扯”“石牛石马都会叫”“牛唔挷唔上坎”“牛头不对马嘴”“水牛过河各打各（角）”“水浸牛皮——起落一样重”“黄牛头——唔受斧（补）”“生鲁（癣）牛——贪磨”“斗热了的牛”“青惊牛”“过教牛”“大步牛”“些（阔）鼻牛”……这些生动有趣的语言所含的意思，有一定年纪的客家人都能道得上来。

随着20世纪后期农村开始广泛用机器代替牛耕田，在人们的口头交流中带“牛”字的话语也逐渐听不到了，这着实令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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