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中的羁绊

西门媚

这几年，媒体时常讨论，人们是不是应该离开生存压力巨大的大都市，返回故乡的中小城市；人们同时又观察到，大城市吸走青年，中小城市和农村只剩下中老年人。这种现象，也不止存在于中国。最近我在读加拿大著名作家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短篇小说集《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这位作家的写作主题也一直与此相关。

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是一位非常优秀又低产的作家。1936年出生，2014年病逝。一生只有两部短篇小说集，外加一部获得都柏林国际文学奖的长篇小说。他写作的故事主要围绕着家乡，加拿大一个偏僻寒冷的海角展开。这些关于故土的小说，有着非常动人的魅力，差不多涵盖了我们每个人，关于是否离乡、是否归去的疑惑、向往和矛盾。

比如他的短篇小说《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陌生男子来到海角，看着一群孩子在海边嬉戏玩耍，他受邀和孩子一起钓鱼，又应孩子外公邀请，到家中晚餐。读者随着他的视线，看到的是祖孙情深，孩子在这里长大的自由和自信。直到孩子睡下，老人和男子喝酒谈话，作者才向读者揭示出真相。男子是位学者，11年前还在念研究生时，曾到这里采风，和老人的女儿有了这个孩子。老人的女儿最近因车祸去世，得到消息的男子，想回来带走孩子。但看到这祖孙相依为命的状态，他没法提出这个要求，只能黯然离去。

另一部小说《船》，让人十分感动。小说中，家里的渔船是以母亲的名字命名的。母亲是当地著名的美人，父亲是捕鱼高手。他俩生了许多孩子，“我”是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儿子。

母亲是务实的，秩序感是她的最高原则，憎恨一切混乱，混乱的房间，乃至混乱的人生，“对她来说，远景就是海天交接的地方”。但父亲却是一个热爱阅读的人，他订阅杂志，邮购书籍，捕鱼之余的时间，全部用来读书。

两人对孩子的教育态度也是完全相反的。父亲反对女儿到码头，认为渔业劳作对女儿是不妥又危险的，母亲却觉得这是好事，反倒认为读书就是浪费时间，她不支持孩子上学，更反对孩子们去阅读父亲的书籍。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最终会发现父亲房间的图书宝库，接下来更是完全沉浸进去，然后不再满足日常生活。于是，女儿们给游客的餐馆打工，纷纷结识了外地的小伙子，一个个嫁到了远方。母亲深感愤懑，她从此失去了女儿，而且那些小伙子在她看来，都是懒惰、柔弱、狡诈和不确切。但父亲的感觉却是相反的，在女儿的成长过程中，她们有了想法和心事，喜欢跟父亲讲，父亲能懂得女儿。作家写到此处，还借用了局外人的评价：女儿们带来了城市里的一群游客，这些游客陶醉于父亲唱的船歌，坐他的船，听他的故事，把他称为“我们的海明威”。

父亲年迈，最终在捕鱼时葬身大海。母亲留在了海边，独自生活。

这种难以面对的处境，几乎是每个离乡的人都会遇到。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写道：“无法面对的，是想到母亲望着大海时的那份深情，而记起你，却满心苦涩：因为对她来说，前者代表忠诚，而你，代表背叛。”

但即便如此，年轻人还是要出发，就像这些故事里，一方面是情感的羁绊，另一方面，是对更大世界的渴望。母亲所代表的故乡哺育了身体，父亲代表的智慧开启了梦想，这两者的作用下，一代代人成长，远离，但又免不了牵挂，内疚。

麦克劳德的作品，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作品中呈现的生活环境与大多数人的生活环境迥异，但却因某些共通的情感触动人心，让你觉得，那偏僻的海角，就是你的故乡，主人公的矛盾，也是你的困境。不管离开与否，故乡，最终都成为一个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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